“拜見伯爺!”正因了一場大勝稍有點志得意滿的眾修見了道人,立即收了身上才剛冒了點苗頭的驕奢之氣,整衣斂容,一齊拜道。
筑基與筑基是不一樣的,一如剛才那兩名林家出身的長寧宗筑基,身上本事便算不得厲害。縱算認真戰一場,一對一的情況下,大家底牌盡出,也怕是連康大寶這初晉筑基的同儕都斗不過。
是以他們在陡然陷進了新云盟一方五名同階的圍攻中,才連還手之力都無,直愣愣被人取了性命,可惜了這百年修行。
到現在康大掌門也不知他家主事之人,留這兩個稀松的下來是做何想?
又如此時新云盟的五位筑基,見了眼前的匡琉亭,明明雙方同為筑基,卻要老老實實地大禮拜見。
匡琉亭這聲“好”言過之后,卻是不再看向剛剛返程的康大寶等人了,而是轉向鐵指揮告誡一聲:“以后都老實些,稍有點分寸。你們呀,莫要鬧得不成樣子。”
匡琉亭這通話聲音極輕,但鐵指揮聞言后,卻是不敢馬虎,面色一整,當即俛首接令。
匡琉亭對這手底下所謂這土客之爭可清楚得很,兩方斗到而今這樣涇渭分明的程度,其中未嘗沒有這位南安伯如此放縱的緣故。
但結黨營私、朋黨相為,本就是國朝特色,匡琉亭也不好多管。
只要雙方能維持在斗而不破的局面上,不與他整頓山南道的目標拖后腿,那便由他們便是。
待金丹一成,大事可期!又何須在云角州廷這淺得不能再淺的池子里頭,費什么心力。
畢竟以匡琉亭所想,雙方現在搶食吃,無非是肉不夠多罷了。
待將盤子做大了,把肉盛滿,令得他們滿嘴淌油、把腮幫子填滿了都吃不完,哪還會生出什么內斗的心思。
“康縣令,做得不錯吶!”匡琉亭教訓完鐵流云過后,看向康大寶的目中露出一絲罕見的滿意之色。
南安伯的隨身近侍若是在此看見了此幕,定會驚奇。
蓋因在這位天潢貴胄的眼中,整個云角州都實難找出令其高看一眼的人物。
匡琉亭雖認不出康大掌門這掩藏的玉葉筑基,但也看得清楚后者未有服過州廷賞下的那枚筑基丹,便已靠著自身筑基成功。
便算在名門望族之中,對于那些敢于獨自沖關筑基的子弟,也照樣是能被家中長輩高看一眼的。
而且康大寶居然能成就冰葉,這便有些更不得了了。
要知道,道基好成、葉品難升。
京畿一帶那些家品在豪家以上的大族,其實都有穩定的筑基丹供應渠道,能為他們族中的嫡脈弟子大大提升筑基的概率。
但即使是這樣,各家中若想要出來一位冰葉道基,卻也是件不算容易的事情。
這雖比不得紫、金二品來的稀奇,但在山南道中好些青黃不接的金丹宗門里頭,三四個甲子也未必能出一個。
每每到這時候,當家的金丹上修若是盡心些,便會盡量壓縮自己的修行時間,培育后人了。畢竟若耽擱得再久,說不得他們這金丹門第,便有衰敗的可能了。
連他們這些大勢力出來一位冰葉都不容易,更莫說,康大寶這背著個掌門名頭,其實與散修并無太多區別的無根浮萍了。
從前匡琉亭之所以對康大寶這么個小人物有那么幾分印象,一是因了費疏荷之事;二是欲要招攬黑履道人為之所用。
對于康大寶這個人,南安伯其實并無半分看重之意。
但此時匡琉亭見得被自己無心插柳簡拔出來的馬骨,居然能有如此成就,自然生出幾分心喜來。
“哈,費南応可莫要再覺得他家是吃了大虧了。現在一看,最多小虧、小小虧。”匡琉亭心頭這么想著,康大掌門那頭卻已聽了匡琉亭的話后,提著腦袋拱手謝道:“不敢當伯爺夸獎。”
“哈哈。”匡琉亭只淡笑不言,似是并未理會康大寶這個老實人表現出的小心機。
鐵流云也在旁皺眉,心道:“這康大寶好不曉事,哪有這般邀功的?伯爺是何等人物,怎么會瞧得上一個小小筑不對,”
鐵流云再扭頭看去,康大掌門那憨態可掬的表情假的可憐,渾不似他平日里頭的演技那般出眾。
鐵指揮看得若有所思,目中閃過一絲詫異之色,居然感覺從中學到了點兒什么:“這小子是故意的!”
“新云盟中各家歷來做得不錯,從前幾次討逆征伐,都是盡心用命,我都看在眼里頭。此次子楓谷沈白月又歿于宵小之手,諸家也能齊心協力,剿滅元兇,不錯、不錯。”
匡琉亭一句話里頭給新云盟各家賞了三個“不錯”,連帶鐵指揮一起,大家面上都有喜色,才死了自家掌門的審行身處其中,笑得最開心。
“鐵流云都與我言了,這所謂長寧宗不過是一群敗犬集結謀逆,我不信他們能翻出什么浪來。都好好做吧,自有前途。
不過我看新云盟的人手怕是還差了些,這樣吧,日前鐵角山巧工堡雖已反正,卻是不好不做懲處。既如此,就著令他家年內遷徙一半門人至平戎縣去,聽從平戎縣令差遣,共抗逆賊。”
余下幾家聽得一驚,巧工堡雖然筑基真修不多,但也可算是跟書劍門相差不多的筑基大派。其門中的機傀煉造手藝在山南道都有點名氣,甚至常有外州修士前來購買。
就這么拆分一半到了平戎縣,還指名道姓地供平戎縣尊差遣,那這不是又給根正苗紅的重明宗提供了一批上好的打手么?
嘖,康大寶這廝,當真是好命那。
匡琉亭不理會他們是作何想,與鐵流云說到此處,目光便又挪回到了康大寶身上,輕聲念道:“康掌門做得不錯,某都看著的,好生做就是。異日嫡子落生,記得請本伯,本伯還要來賀。”
向來不喜歡暴露在世人面前的康大寶又一次遭了眾人的艷羨凝視。
但他作為當事人聽得匡琉亭這話,心頭卻未竄出什么喜意來,反倒覺得沉甸甸的,似被壓得透不過氣。
——旬日后,丹潼崖—蒯家
昨夜驟雨,水汽清新。
暖陽將院內樹梢上頭的數只燕雀照得很是舒服,隨著羽翼上頭的水露漸漸被陽光帶走,它們欣喜得嘰嘰喳喳落到了草叢上頭。
夜雨雖然讓這些小家伙們狼狽了一晚上,但卻將黃土澆得松軟泥濘,用這些土中更好捕捉的肥蟲子來給燕雀們做了彌補。
但小家伙們未能飽餐多久,有幾個清麗的丫鬟款款走來,拿著織網將它們趕得遠遠的,免得驚擾了貴客休憩。
直到一陣清風刮過窗欞,床邊的翠玉風鈴叮鈴鈴的輕響一陣,康大掌門才神清氣爽的從蒯家了“大價錢”添置的火靈木大床上頭爬起來。
這已是康大寶在蒯家暫住的第五日了,之前在書劍門堂內與新云盟內一眾同道勾心斗角著實是個累人的事情。
更別提還有匡琉亭與鐵流云這兩位大佛在側呢,康大掌門腦子里頭那根弦著實崩得太緊了。
還是來蒯家這樣沒有什么利益沖突的小族姻親家里,受人伺候、吃吃喝喝來得痛快。
唯一令得康大寶有些感到可惜的是,從前被蒯恩精心調教,用來招待他的那對雙生佳人,已經被其用作招攬唐固縣散修入贅的香餌了。
不過他此次來唐固縣倒也不是為此來的,他是來驗看靈石礦脈的賬目明細的。因了沈白月一死,唐固縣靈石礦脈的定額便如葉真所言定下了,沒有什么再改的必要。
黑履道人、重明宗、書劍門三方漲了定額、禾木道保住了能夠聘請筑基客卿的份額、翡月單家拿回了十幾家,之前被書劍門與子楓谷吞走的練氣小族治權、子楓谷也終于死了掌門.
總而言之,可稱皆大歡喜。
又因了鐵流云與匡琉亭的接連蒞臨,新云盟的凝聚力較之從前也好上了不少。各家才剛因了靈石礦脈產量不足而跌下去的士氣,也漲了起來些,畢竟大家又有個奔頭了不是。
才剛出門,蒯家便有俏婢端來食水,蒯恩是個孝順的,知道這位世叔好口腹之欲,特聘了庖師在家中時刻伺候著。
莫看唐固蒯家這幾年仗著嫁女入了重明宗,緊跟著康大掌門的步子賺了不少好處。
也賴于此,蒯恩才有些許本錢招贅散修,迄今為止蒯家都已有了十幾名修士駐家。
比起之前蒯家小妹出嫁后只有蒯恩在內的兩名修士守家之時,蒯家的境況已有了大幅好轉,算是徹底站穩了丹潼崖這處不錯的靈地了。
不過聘請入階庖師駐家這筆開銷雖算不得多,但對蒯家也不能算是筆小數目,由此足見蒯武的用心恭敬。
“世叔,您起來了,早膳可還合口?”用過早飯后,蒯恩得了通傳,才畢恭畢敬地過來請安。
蒯家兩代家主中沒有個笨人,自蒯武開始便緊抱著還未起勢的康大掌門大腿,靠著自己的一條命,將裴奕搶成了蒯家女婿。
蒯恩便更是如此了,從康大寶還未筑基時候便十分孝順。現在后者已然筑基,蒯恩自然要更加恭敬些。
“不錯,用心了。”康大掌門也學著匡琉亭將這兩個字撿起來講,別說,感覺是要帶派頭些。
“世叔喜歡便好。”蒯恩笑容真切,未有摻半分假意。
“好啦,藍銀礦脈與靈石礦的賬目都看過了,我便不多留了,今日便啟程返宗。”康大寶再品口靈茶,緩緩言道。
這賬目已然查清了,藍銀礦脈年產靈礦貨值能達三千八百靈石左右,這價值并非一定,豐年多些,荒年少些,但大致能穩在這個數目。
其中鐵指揮與黑履師叔各占四成,重明宗與費家各占一成。如此一來,重明宗每年便能穩定多上近四百塊靈石。
至于靈石礦脈,年產約有三萬靈石,重明宗占了兩成,那便是每年六千.
這足以使得重明宗的收入翻上兩番,惜得是只有十二年可拿了。
不過這可足稱得上是筆橫財,待重明宗拿滿下來,也足有七萬余靈石入手!
在前些年,便約么能購得一枚筑基丹回來了!這可是許多筑基家族用幾代人都難攢下來的家底。可見這跟人站隊是何等重要,幾稱得上一步登天!
不過這倒也不是白拿的,今年起,各家需得抽調一名筑基真修常駐在靈石礦脈守護。
似單家、禾木道這類無有多余筑基的勢力也可請得可靠筑基來守,只是舍不得舍得出這筆靈石,便是另一回事了。
蒯恩聽得康大寶要走,欲勸后者多留幾日,卻被其直接否了,蓋因而今他手頭還有好些事情做呢:
康大掌門這正經的平戎縣尊,也該抽時間過問下平戎縣中的軍政民情了。不然每年這份靈石常例分潤著,康大寶也覺燙手。
多少要去看看下面那些貪官蠹役有沒有太過殘民虐民,有那太喪良心的事情也得適當的去管一管,若是真做得太過火了,還得狠狠殺一批人,讓他們知道收斂;
韓城岳家派了岳灃入駐重明坊市,鄧百川多半也要來尋自己商議事情,畢竟后者還未筑基,又與前者分屬兩營,只靠著二位司馬的虎皮,怕難對岳灃起到什么限制作用;
自己筑基境界還待鞏固,不然蔣青了大價錢從葉真手頭買來的黃龍百葉丹,便要白給了;
還有《北夜宮太古原體真解·卷一》也要修行,也不知那所需的月鱗石汁,弟子們已尋到了多少分量,夠不夠自己一次修煉所用;
自家師妹那檔子破事還要管,說不得什么袁夕月便殺上門來搶人了;
還有門中戒備需得加強,怕是還得添筆靈石換個更好的護派大陣才行,怕是要去韓城和宣威城采買一番。畢竟依著鐵流云那意思,新云盟內各家遲早還要跟那新成立的勞什子長寧宗再動刀兵的;
巧工堡年內便要遷半數門人到平戎縣來,其門中應還有二三名筑基真修在世,也不知會不會跟著過來一二人。
將來來了安在何處?如何相處?要以何種手段把這家人壓到如臂指使這些也是康大掌門亟待要考慮的事情;
還有,匡琉亭下令讓自己跟費疏荷去生孩子的事情,到底要以什么措施去落實呢.
簡而言之,都是事情,實在逗留不得。
上古有位茶圣言過:“偷得浮生半日閑”,而今康大掌門都已偷得了好多個半日了,自然要早些回去才是。
為此,便是前日與蒯家同縣的明家派人來請,康大寶都未抽空過去。最后還是明家當家人二爺親自登門,康大掌門才能撥冗出來,只與其吃頓寡酒,旋就作別。
“侄兒還望世叔能多住些日子,好好孝敬些呢。”蒯恩見實在留不得康大寶,面上露出些遺憾之色。康大掌門這時候再細看他一眼,便覺蒯恩已經蒼老了許多了。
莫見后者一句一個“侄兒”、“世叔”的叫得親切,論起年紀來,蒯恩與康大寶其實差不得多少,可以說是同輩人。
但而今康大寶都筑基有成了,蒯恩卻連練氣后期都差些火候。
現在看起來,康大掌門這張大圓臉雖遠談不上俊朗,卻是面白如玉,精神十分;至于蒯恩么,看上去倒比儲虎兒和周宜修還要年邁些,不似個壯年修士。
康大寶見狀心中瞬時生起了些同病相憐之感,找了兩瓶合用丹藥遞過去,勸誡一聲:“持家辛苦,也莫要因噎廢食,這修行還是不能松的。不然將來客大欺主,難免生亂。”
“多謝世叔了。”蒯恩當即接過,拜謝言道。
勸誡完后,康大寶又與蒯恩指了兩條路子:“重明商隊那邊又要招募人手了,你家若有合用的人手,可以帶去與裴確看看;
還有我觀你家這丹潼崖此地靈機頗豐,若是你能攢下靈石,辟得出幾畝靈田出來,也可去找榮泉過來看看。他是個心腸軟的,你多說些好話,吹捧他些,當能少收你不少靈石。”
蒯恩心頭一喜,不過前一樁事情倒有些難,以蒯家這境況,招來入贅的修士,其中能有幾個有膽子,敢去商隊做買賣的?
后一樁的可行性倒是頗足,屆時靈田開墾好了,認真經營,家里日子也能好起來不少。
“上次攜禮去賀世叔筑基的時候,聽來敬酒招待的莫老弟提起過:重明宗現今墾殖兩道都有些缺人手。
不知道能不能把我家這些贅婿送進去做個莊客,多少能掙些靈石回來。省得成日待在家中,盡吃靈米了。
聽說此事也歸康老弟不對,康世兄在管,他若能大方些,把常俸都發到我的手里頭,再讓我統一發下去,我家說不得還能賺上一筆。
還有如今在重明宗專管靈植的周世叔于此道造詣匪淺,他們若是能學得零星本事歸家回來,那便真是大賺特賺了!”
康大寶用一番許諾激得蒯恩心中浮想聯翩,自己卻是騎著金毛老驢,悠悠回宗了。
“誒,我家懿哥兒,現今幾月了來著?”
感謝書友20240818113103242、香小帥兩位老哥的一百點幣(之前好像漏看了,請見諒)
感謝韶華天君老哥的八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