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疏荷得了消息,急匆匆地下了彩云、蓮步輕快,緊趕慢趕進了康大寶的掌門小院。
直看見了躺在寮房塌上的袞玉瑤面上尤有血色,這才長舒口氣,朝著蔣青福了一福才道:“真是多謝三郎了!若不然,我這袞家妹妹.”
此時費疏荷臉上這份焦急之色毫不摻假,她與袞玉瑤交情甚好,幾要義結金蘭還是其一;
其二嘛,后者這尚寢宮典執女官的身份說起來是不高,實則卻是可上達天聽的人物,便是皇后娘娘都曾點她調香。
這樣的人物若是歿在了來青菡院訪友的路上,說不得潁州族地中的金丹老祖都要被中宮垂問,挨頓申飭。
蔣青這番仗義出手,著實令得費家免了好大的麻煩。
聽得費疏荷稱謝,蔣青只是眉眼微抬,面色平靜,淡聲應道:“嫂嫂見外了。”
自費疏荷在重明坊市喝退了鄧百川,打死了幻劍盟長老,保下來了霍櫻過后,蔣青便對其改觀了不少。
心中那份不滿亦漸漸淡了下來,只待什么時候這位費家嫡女能為重明宗康家延續子孫,蔣青便就會把她當成真嫂嫂了。
“呼,小姐真是太急了。”孫嬤嬤拄著鳩杖進門的時候臉上還帶著苦笑,從前怎么沒發現小姐將《云鶴歩》練得如此純熟,怕是已趨圓滿之境了。
“誒?這陳設,怕不是姑爺的臥房吧?怎好把袞典執放在這等地方。”孫嬤嬤見得門口架上還有男子大氅,頗覺不妥。
不過見了蔣青過后,孫嬤嬤便先將這些擱置下來,面色隨即變作肅然,見禮一絲不茍:“蔣道友。”
這位重明劍仙現在這身修為已經絲毫不弱于自己了。
加上冰葉筑基與劍修兩重身份加成,孫嬤嬤筑基雖要比蔣青早上將近百年,按說這百年積累不容小覷,但以自己推算,卻已是無有能從其手中討到半點便宜的把握。
才不到四十歲吶,這道途豈止光明二字可以形容?
“嬤嬤淑安。”蔣青拱手還禮,孫嬤嬤入座過后,一直在側與袞玉瑤調配傷藥的裴奕也說話了:
“嫂嫂可帶了醫官來?愚弟本事淺薄,這位袞前輩傷勢雖無性命之憂,但若要醒,怕還是要些時日的。”
“杜醫官于寒鴉山脈中采藥去了,龍獸師已經派了金羽梟往宣威城傳信,想來家中醫官,明日也能到了。”孫嬤嬤起身答道。
“嬤嬤這么說,晚輩便放心了。嫂嫂既然來了,那我們兄弟便先下去了。若有事,盡管吩咐便是。”
裴奕、蔣青兩個外男正待下去,那頭費疏荷卻又脆聲發問:“你們師兄呢?何時回宗?”
“這事情掌門師兄倒未說過,只聽昕然報過,他離了重明坊市,又往平戎縣城去了。家中事忙,想來師兄也留不得太久,該是快回來了。”
裴奕答過,費疏荷稱了聲謝,前者連道不敢,又帶著蔣青退出了寮房。
費疏荷素手一招,門扉合攏,轉向孫嬤嬤小聲吩咐道:“嬤嬤,將六元補脈丹取一粒來。”
“誒。”孫嬤嬤應聲答道,取出玉瓶,瓶塞脫開,一粒米粒大小、通體雪白的丹丸便從玉瓶中落出來。
費疏荷親自動手,煎了一碗四季水,輕輕扣開袞玉瑤的小嘴,將丹藥和水服下。
這六元補脈丹無愧是上乘的二階傷藥,袞玉瑤只過了半刻鐘便就醒來,一雙雙瞳剪水的眸子緩緩張開,見到的是費疏荷愁霧漫漫的一張俏臉:“費費姐姐!”
“道祖庇佑!妹妹醒了便好!”費疏荷破涕為笑,親昵地把臉貼在袞玉瑤的臉上,轉而言道:
“妹妹先莫要起身,丹藥藥力還未散盡,還需得醫官調養。姐姐院中醫官轉眼便到,費家的醫官當也已在來的路上了。
除此之外,我還去給伯伯和袞叔父去了信,想來膽敢劫掠你的那兩個混賬不消幾天便就能擒住了。鄉野愚氓之輩竟敢襲殺帝宮女官,當真是膽大包天,擒獲之后,一個族誅之罪自是免不了的。”
“多多謝姐姐。”袞玉瑤強打精神,擠出來個笑臉。然后才想起來問道:
“妹妹記得劫掠我的是一高一矮兩位男子,手段兇厲,不似正道。還有,中途有一黑衣客救我,是個本領高強的劍修,也不知他現在是否安全?姐姐可曾見到過?”
“剛剛才出去哩,待你好了,便帶你去見他。”費疏荷言過見得袞玉瑤神色有些激動,才又言道:“放心,他身上連片衣角都未傷到,可不似你。且好好養傷吧,那是我婆家小叔蔣青,不會走的。”
袞玉瑤有些訝然,驚道:“竟這般巧,那黑衣劍客,竟是姐丈的師弟么?”
“就是這般巧!”費疏荷見得袞玉瑤精神不錯,便也放松許多,笑著言道:“好啦,你才剛醒,還需靜養呢,休息好了再說。”
“誒,姐姐、嬤嬤慢走。”袞玉瑤輕聲念道,門扉合攏,一縷和著草香氣的微風入了寮房中間,吹得塌上的袞玉瑤臉上涼呼呼的,令得她有些舒爽。
緩緩合上雙目,心脈傳來的陣痛便覺好上許多,袞玉瑤此時此刻竟破天荒地生出來一絲有女懷春之感。
袞玉瑤似又想起來那個挺拔堅毅的持劍身影,沉沉睡去之前,還在喃喃念道:“原來他是叫蔣青的么?”
費疏荷與孫嬤嬤出了寮房過后,足等到了日昳時分,杜醫官的身影都未出現。
這便令得二人有些覺得不對起來。
杜醫官今早出門前報予孫嬤嬤言,想往寒鴉山脈深一些的地方尋藥,是以孫嬤嬤還特意撥了一隊護院給他。
杜醫官是丹師世家出身,性子謹慎,向來愛惜性命,甚少犯險。按說他們離得不遠,早該收到了費疏荷送出的信符,算時辰,也應該回來了才是。
正在這時候,青菡院中的護院頭領與龍獸師被張楽帶路,引了進來。
“怎么回事?”孫嬤嬤擰眉問道。
護衛頭領姓王,是個肌肉虬實的巨漢,猿臂過膝,虎背熊腰。其拳頭足有孫嬤嬤腦袋大小,但聽得后者詰問,卻是半點辯駁之意都不敢言,只在面上露出一絲慚愧之色。
“杜醫官與跟他一路的幾個護衛,魂燈滅了。”
“乙字壹號也傳來了消息,它發現了他們的尸身。”龍獸師此時亦是面色凝重。
“誰干的?”孫嬤嬤聽到這個消息,眉頭反而慢慢舒展開來,復又沉聲問道。
龍獸師皺著眉頭,想了想才言道:“乙字壹號說來人厲害,它不敢湊近了看,遂只遠遠地采了一縷氣回來。”
說話間龍獸師取出一個三寸高矮的琉璃瓶,隔著無色瓶身,便可看到其中有一縷黢烏之氣。
孫嬤嬤隨手召來,輕敲一下,瓶口那重封堵黢烏之氣的黃土封泥便被彈落。
黢烏之氣裊裊升起,被孫嬤嬤捻指過來,攥在手中,黢烏之氣漸漸散去,被孫嬤嬤捏成了一枚指節大小的墨色丹丸。
孫嬤嬤兩指發力,又將這丹丸捏碎成煙,篤定言道:“是尸氣!極為接近二階的煉尸!”
“煉尸?是長寧宗,豐州葛家?!”為引路來,還留在院內的張楽聽后突地驚呼出聲。
孫嬤嬤卻是寬慰言道:“小丫頭不消擔心,乙字壹號都能安全回來,也就證明了襲擊杜醫官的這伙人中無有筑基,多半只是過來打前哨的。去叫你家大人來吧,這屋中的臭蟲總要打掃了才安心。”張楽忙不迭地點頭往院外奔去。
其實也不止張楽慌張,費疏荷臉上同樣也生出了幾分憂色。
只聽她語氣中帶著幾分傷感,朝著孫嬤嬤言道:“杜醫官與幾名弟兄的撫恤定不能少,待先將下此毒手的惡賊擒到了過后,我們再將他們的尸身,運回潁州老家去。”
“是,”孫嬤嬤恭聲應道,其余二人聽過這話,心中也是稍有暖意。
未過多久,剛剛才出了小院的裴奕與蔣青去而復返,這次還有才被煉尸消息驚動出關的袁晉一道。
“孫嬤嬤,您確定這來襲的煉尸最高不過一階極品?”袁晉關心則亂,嚴格意義上來講,作為晚輩,這話問得太急太切,有些僭越。
孫嬤嬤瞧見了袁晉臉上的緊張之色,卻是未有生出什么怒意出來,直言道:“老身靠著那縷黢烏之氣推出應是如此,即便不中,也當弗差遠矣。”
袁晉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失禮了,當即朝著孫嬤嬤長揖賠罪。
隨后先轉向蔣青言道:“榮泉與幾個師弟還未回來,我已發了信符,但老三你帶人先去尋一尋,需得小心,莫要再發傷亡。”
袁晉話一說完,費疏荷也接道:“王頭領與龍獸師也帶著護院、靈禽與三郎同去吧,互相之間,亦好有個照應。”
蔣青聽得點了點頭,帶上二人便出門去點齊人馬。
袁晉又朝著裴奕言道:“勞裴師兄去信巧工堡,要他家在平戎縣的主事沙浜解釋,他們在立在兩縣之交的那幾個兵寨,是不是疏于職守,漏了豐州葛家的人過來?
此事若真,他家若不給個說法,那待我們將人擒獲之后,便要到伯爺面前,再狠狠參他家一本。”
客觀來言,袁晉這話說得有些苛責了。
白沙縣與平戎縣兩縣之間的邊境如此廣袤,巧工堡雖聽從掌門師兄的調派,在幾處關鍵地點設了兵寨,長時間與長寧宗做些拉鋸戰。
但這些拉鋸不過是出鮮血淋漓的大戲,為的是兩家各自與上頭交差所用,可不代表巧工堡所設的兵寨真能將這兩縣邊境完全守住。
是以裴奕聽后便覺有些不妥,不過念在有外人在側,卻是也不好否決袁晉的意思,只委婉言道:“葉師兄與巧工堡一位長老相熟,若不待他出關過后,親自登門問詢一場?”
袁晉聽過這話,想著葉正文半月前突破練氣九層失敗,此時正在調息靜養。算算時候,怕也就是這一二天便能出關。
轉念一想,也覺得裴奕所言有理,便從善如流,點頭準允。
————寒鴉山脈中的一處僻靜山坳中
一頭足有八尺高矮的白甲僵吞咽下最后一塊肥美的血肉,才滿意地從一堆已殘破得沒有人形的尸身上頭爬起來。
其身側兩具地位差上許多的黑毛僵見得首領吃飽過后,也才敢撲到幾乎只剩得骨架的尸身上頭,吃點兒殘羹剩飯。
三頭僵尸的主人葛楊威面色手中攥著幾個形態各異的儲物袋,面上的喜色卻是不濃。
此次他所領的任務是要帶著手下這隊好手,從寒鴉山脈白沙縣段,潛到寒鴉山脈靠近重明宗這一段埋伏下來。
他們這批人是長寧宗高層派出探路的先行軍,依著宗內長老們的計劃,若是重明宗警戒不足,那后續便要分批繼續派人過來,匿在寒鴉山脈各處。
還要派一兩名筑基真修帶隊,以待長寧宗主力將新云盟各家的都吸引在正面戰場之時,再將葛楊威等精銳弟子集結起來,放在重明宗兵力薄弱處,攻其不備。
可偏偏出師不利,明明前頭一路都是順遂無比,誰料才來到重明宗附近,竟就被青菡院中那位的醫官發現了。
本來葛楊威還有些怕打草驚蛇,可還未待他下令,手下便有人率先出手。
費疏荷的護衛們是上次圍獵朱蛤盡墨過后,從費家另討來的,本事不差。便是那位不擅斗法的醫官,靠著豐厚的身家,一沓沓靈符不要錢般亂撒,也給了長寧宗這些弟子們很大的麻煩。
為了留下他們,葛楊威所帶的這原本十二人的隊伍,現今便只剩了六人還能喘氣,便是這六人之中,還有三人有了輕重不一的傷勢。
方才葛楊威便發現了頭上似有妖禽游曳,想來那多半便是重明宗掌門夫婦豢養的金羽梟了。
那畜生有些名氣,被它探查得了,這地方留不得了。
不過現在是要繼續往寒鴉山深處行去,掩藏下來靜待宗門下一步指示;還是就此順著來時的路線,退回宗門?
葛楊威有些糾結。
此次出來折損了這么多人馬了,除了幾個儲物袋外,一無所獲。
若就這么回去,他這帶隊之人往后在長寧宗中也難說有什么前途。
但若是不退,他們這些人鬧出的動靜不小,想來這時候應該已經傳入了重明宗的耳里。
他家現今可是有兩名筑基在世的,名氣手段都是不弱,便連長寧宗一位林姓長老,都是折在了康大寶的手里。
他們這支隊伍里頭,不僅沒有筑基,還有半數傷員,就這么繼續往寒鴉山行去,可未必能躲得過地頭蛇的追索。
想了半天,葛楊威還是決定逃回去,自己又不是陳野,哪有練氣斗筑基的本事?手頭這些人加在一起,怕是都不夠讓蔣青出第二劍的。
這會兒大戰一場的三具煉尸都已飽食血肉,將之前的耗費又補了回來,狀態甚佳。
葛楊威先讓受傷的同門裹傷,自己則帶著煉尸與兩個未有受傷的手下往前探路。
當然,這里頭多少也是抱著萬一事有不諧,及時甩下那幾個拖累,好早些跑路的念頭。
“葛師兄,前頭有兩個采氣的!”
“擇路避開!”
“不好,那矮子神識好強!看到我了!”
“廢物,管不得他們了。自砍了,咱們奪路回老牛山去!”
感謝愛吃海鮮的蝸牛老哥的三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