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看見葛楊威在內的三個練氣后期修士朝著自己疾奔過來,面色震怖,心頭泛苦。
他可沒想過今日出來采氣收光,掙些善功,竟還會碰上長寧宗派來的賊子。
更沒想過,自己看到葛楊威三人過后,本無意聲張,正待潛伏好會回宗稟告長老們,卻先被對面的賊廝鳥發現了異常。
這修習神識秘術的造詣太高也不見得盡是好事情,他孫福若是神識差些,看眼前這會兒三人的狼狽模樣,估計也無意尋他的麻煩。
好在值此大變之時,孫福總算沒有徹底的失了分寸,大驚之下還知道朝著身側的厲秉大喝了聲:“老厲,跑啊!”
言過之后,便頭也不回貼上數張神行符,往宗門方向遁去。
孫福年近八旬,修為已在練氣六層困了近二十年不得寸進。
就是這點兒道途,若無重明宗李師于山都崗無私傳道,他孫福一介散修,也不敢有半分肖想。
沒有李師,說不得他孫福已跟好些有今天、沒明天的山中客一樣,早死在哪個連名字都沒有一個的荒郊野嶺了。
是以當年裴奕為他們這些山都崗散修著想,求了來重明宗做外事弟子的機會過后,孫福便一直珍惜非常。
上次小吳山之役,他可是在戰陣上頭搏命摘了兩個筑基大派弟子的腦袋。
當然,為此也受了不輕的傷勢就是了。
多虧裴奕從康大掌門手中得來的奎星飛梭著實神妙,不然他孫福可未必能從戰場上全須全尾地活下來。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拼著受了重傷,得回了能拜在李師門下的機會、自此后有了個光耀的師承,也能與從前散修的身份一刀兩斷,孫福心頭還是覺得劃算的。
遂在這往后的日子中,宗內頒下來的任務,孫福都做得盡心盡責。
便如這為琉璃寶樹采氣收光一事,哪怕周宜修頒布任務過后,定下的善功頗高,宗內好些同門也都覺太孤苦,不愿前來。
值此情況下頭,也是他孫福頭一個站出來將這苦活接下來的。
不過寸有所長、尺有所短。
孫福這修行的資質雖然不濟,身材也小巧,較之尋常女子都還要矮一個腦袋,但這修行神識之術的天賦卻當真不差。
據原山都崗舊人中最為四海的儲虎兒師兄所言,裴奕師兄聞知他有這項特長之后,都有了讓他在其這個傳功長老下頭,擔任一個神識傳功教習的意思。
只待康大掌門回宗,裴奕便會向其提出這一意向。
按儲虎兒所想,這事情做成的機會很大,屆時他孫福便也是有職司的重明門人了,多少能給李師一脈添些光彩。
對內來說,何掌門那一脈現今都已有兩位筑基真修,他們這些李師弟子,總不好落得太后才是。
而且,儲虎兒還言,若是孫福在這位置上做得好,說不得也會有收徒開脈的權利。
若真如此,他這個孑然一身的老修,縱是無有血裔延續,但身死過后,也不消怕自己斷了香火祭祀。
孫福這幾日都在念著儲虎兒所言的這個事情,心中似貓爪似的,采氣收光屢屢走神,往往一天做下來,還當不得身側,那慣會摸魚的厲秉收獲多。
他倒是未曾想過,這日日掛念的教習位置還未到來,卻先因了自己神識厲害,先將這伙血氣纏身的長寧宗賊人勾來了!
孫福逃命之際,還不忘從儲物袋中掏出一物,舌尖血倏地一噴,那物便迅捷地飄向天際。
“攔他信符!”葛楊威本來淡漠的表情現出一絲慌張。
葛楊威氣得捶胸頓足、懊喪不已:“還是大意了!”未想到前頭那老修的修為本事都只一般,重明宗給配發的信符卻是不差。
信符迅疾,葛楊威的尸骨手戟脫手而出,未能追上。
緊隨其后的一個駝背中年見狀掏出一支鴟吻小箭,化作一道烏光擲出,卻也還是慢了一拍,未能將那金光信符攆上。
“速戰速決!”葛楊威發了狠,厲聲喝道。不快些跑,重明宗的筑基便真要來了。
這下可好,早知道便直接往寒鴉山深處行去。這下被前頭那老修報了方位,還為蔣青和康大寶省了尋地方的許多工夫。
厲秉聽了孫福那聲吼后,雖是不曉得生了什么變故,但腳下的動作自是不慢,下一瞬便將步法運起,絲滑無比。
對于散修出身的他而言,早已習慣了但凡有點風吹草動便要鼠攛狼奔的生活。
但饒是厲秉動作已算得上迅捷,總比孫福要慢上許多。
他修為又低,才是練氣五層,才行了沒多遠,便直接被三人中沖得最快的黃衫修士截住。
黃衫修士毫不客氣,掌心頭現出來個掏耳勺大小的小錘,旋了一圈化作鼓槌大小,脫手一砸。
“砰”的一聲巨響過后,厲秉附在身后護命的一面渾銅盾直接被黃衫修士用那爛銀錘砸得凹陷下去。
前者被這下猛地砸得脊柱一屈,身處數丈遠的黃衫修士都聽得到厲秉的骨骼嘎吱亂響,卻見那老修還是拼了命一個箭步飛躍出去,竟讓黃衫修士第二下爛銀錘撲了個空。
還未待黃衫修士懊喪,葛楊威的尸骨手戟轉了過來,尖利鋒銳的戟尖只一擊便將厲秉背后的渾銅盾輕松鑿開。
戟鋒附著的金氣通過破口,將厲秉后背滿是血漬的法衣劃開,露出一面血肉模糊的背脊。
此時厲秉脊骨外側的血肉都已翻開,他被砸得虬曲的脊骨也都清晰可見。這般嚴重的傷勢,便是葛楊威三人任他離去,多半也活不得多久。
葛楊威沒有興趣做這實驗,手中指決一變,卡在厲秉脊背上的手戟猛地朝前一挺,從背后扎進腹內,又在胸前開了個可怖的大洞,方才裹著臟器血肉一并出來。
如此一來,厲秉本就虬曲的脊骨直接化作齏粉,腹中五臟更是被劃得支離破碎,徹底沒得活路。
尸骨手戟旋落血肉,轉回葛楊威手中,厲秉的上半身也倏地疊了下來。此時他口中的鮮血哪里還能裹得住,好似泉涌的大口大口地嘔了出來。
厲秉這時候連眼皮都難再抬得起來,但卻用自己胸中那最后一道氣,猛地吼了一聲:“老孫,跑啊!”
“老孫,跑啊!!”
這聲吼把孫福聽得后背發涼,腳步有那么一瞬似是失了力氣,差點頓住。他與厲秉在總角時候便已相識,若非自己接了這受累的差事,后者也不會跟過來作陪。
相伴數十載的老友陡然身死,孫福痛得眸中噙淚,但腳步卻不敢停下來半點。
身后這些兇人他一個都敵不得,要是敢慢一分,定只有身死道消這一個下場。
“砰”、“砰”兩聲,尸骨手戟與爛銀錘各將孫福祭出的一面防御法器砸退。
按說他這一練氣中期修士,能擁有兩面一階上品防御法器已算難得,更莫說仗著神識強大,還可同時御使這兩件法器了。
葛楊威見狀輕咦一聲,心中訝然一閃而過,尸骨手戟上又附了一分烏光。
“神識高強又如何,且看你抗得住幾下。”
手戟再出,與靈光最盛的那面盾牌相撞,孫福被震得口角溢血,差點要一個趔趄栽倒下去。
黃衫修士不甘落后,爛銀錘趁此間隙將孫福另一熟鐵牌撞飛出去,余勢未減,砸在孫福的腳邊,好懸沒將他的半邊身子砸成稀爛。
駭得他身上法衣玄光淡去,被腳邊濺起的幾塊碎土打在胸口,孫福痛得面色發紫,幾下都運不得氣。
此時身后頭的尸骨手戟又來,孫福目光呆滯,難以動作:“還是要死吶”
怎料這氣勢洶洶的尸骨手戟才行到一半,便倏地一停,過了一瞬,又動起來。
孫福愣了下,撲在身前的尸骨手戟被一件銀環法器所擋,失了銳氣,跌回葛楊威手中。他突覺身子一輕,下一刻,整個人又被提了起來,黃衫修士打出的爛銀錘也撲了個空,爛泥碎石亂飛。
后者不意此時還會出這變故,詫異之下定睛一看,來人竟是個面如徐公的年輕修士。
又抬眼一看,葛楊威與那負責警戒的駝背中年也分別對上一敵,修為本事雖都趕不得本方眾人,但肉眼可見的都要比眼前這老修難纏不少。
黃衫修士心中瞬時起了計較,他們三人潛遁于此,是為了想逃命,可不是專來與這些重明宗弟子斗法的。
這道理不單他一人曉得,駝背中年與來敵甫一交手,發覺手段并不高強,遂便在手中已留了三分氣力。
其謀求后路的盤算,已表現得十分直白。
見此情形,葛楊威身為帶隊弟子,總還有些擔當。他率先祭出具黑毛僵將儲虎兒的獨腳銅人擋了下來,才轉向朝著駝背中年與黃衫修士喝了一聲:“莫戰了,走!”
儲虎兒平日里雖莽,但在此時卻也嘗出了利害。他們三人并不是重明宗派出的援兵,只是碰巧都在山中,見到了孫福信符方才圍攏過來,未有后援。
如此境況下,只見眼前這人根基扎實,修為純厚,加上這黑毛僵身上煞氣濃醇,獨腳銅人撞上上頭不止未有建功,反震得自己氣血上涌。
只交手這么幾息工夫,儲虎兒便暗忖面前這人并非自己可敵,多半是長寧宗煉尸一脈的門人翹楚。
再聯想起康大寶與袁晉之前曾言過的與豐州葛家筑基種子交手的經歷,便知道眼前這家伙連本命靈僵都還未祭出來呢。
這下便肯定戰不得了。
若真將其逼急了,已無戰力的孫福不算,自己帶著康榮泉與牛匡兩人自保都難,要想將對面三人盡都留下,那就是異想天開。
“宗門應已收到消息了,蔣師兄在門中坐鎮,聽聞今天嫂嫂的陪嫁嬤嬤也在,他們跑不脫的,放他們走!”儲虎兒念頭才起,手上便當機立斷,直接撤了手中獨腳銅人,讓出大片空地。
牛匡已有段時間未服榔片了,客觀而言,只要不沾那物什的時候,他還能算得上是個靠譜的。
見得儲虎兒收了手段,牛匡也很是默契地放了那駝背中年脫身。
看見駝背中年遁走過去,葛楊威心頭大喜,他現在也不過只是為了尋條活路,未想到這些重明弟子如此識趣,這生路倒是來得容易。
葛楊威想也不想,收了黑毛僵,便就跟著駝背中年的方向奔走。
葛楊威與駝背中年贅在最后,儲虎兒與牛匡撤開過后,自是轉眼就跑在了本沖在最前的黃衫修士前頭去。
他們二人撤得是快,卻似未曾想過,現在落在重明宗眾修中間的黃衫修士到底能否走脫。
后者現在的處境可不算好,心中正有些忐忑。
但見那前頭的矮漢與猿臂大漢未有動手的意思,這番變故令得黃衫修士心頭一松,步法運起,正待要走,身后卻又傳來一道法器襲來的破空之聲。
黃衫修士心中警戒未散,自是不可能讓這銀環法器得逞,爛銀錘錘頭附上金光漲成個寒瓜大小,撞得銀環法器陣陣嗡鳴。
這動靜不小,可葛楊威與正同行的駝背中年對視一眼,卻是又都極有默契,頭也不回地亡命奔逃。
“婢養的!”黃衫修士暗罵一聲,“早跟老祖說過,就算真要來重明宗這兒做玩命的買賣,也該三家各自行事,葛家與真靈門的雜種們,又怎可能值得信重呢?”
儲虎兒見得葛楊威二人當真被嚇成了驚弓之鳥,心思也為之一變。
他先取出面上品玄銀盾來護持警戒,預防葛楊威二人殺個回馬槍,再朝牛匡使個眼色,后者會意,挪步轉身,持著鴛鴦雙刀裹著勁風便朝著黃衫修士猛劈下去。
黃衫修士面色未變,這猿臂漢子的刀法有些門道,招式之中也無冗余之處,但這練氣六層的修為拖了后腿,若只有這點手段,奈何不得自己的。
“后頭那小子顯是個值錢的,擒下來,多半能買條路回去!”
想做便做,黃衫修士發了狠,爛銀錘猛地一砸,便輕易將牛匡那來勢洶洶的雙刀磕開,震得后者亂了步法,狼狽頓住。
此時立在黃衫修士后頭的康榮泉自不會讓牛匡獨面強敵,趁隙而來,卻是正合黃衫修士心意。
他直接棄了爛銀錘不用,反手掏出一桿小幡,招手一搖,康榮泉銀環法器現出的一真四假五重光影便被悉數晃落下來。
手段得逞,令得黃衫修士有些訝然的是,這個應當經驗不足的年輕修士面上卻是無有半分驚慌,甩手一揚,又擲出一十六樣藤蔓種子,落地生根。
粗壯的藤蔓枝條合攏扎成高達兩丈細密牢籠,將黃衫修士牢牢鎖在其中。
藤蔓之上的尖刺細密鋒銳,不弱于尋常法器,黃衫修士握在手中的小幡迎風而漲,想要將這牢籠脹開,卻是被康榮泉識破手段,將藤蔓分出一支,直接將小幡從黃衫修士手中卷走。
黃衫修士事前未想過這看似年輕的修士竟有如此犀利的手段,托大之下,吃了大虧,心中叫苦不迭。
黃衫修士突遭變故,慌得有些失了陣腳。
符箓、法器、道法盡出,卻皆都奈何不得這座藤蔓牢籠。
康榮泉面上表情淡淡,艱難地將欲要流出的自得之色強壓心中。
這一十六樣藤蔓種子是段安樂行商之時于各縣中采買回來的稀罕貨色,樣樣都極為接近二階。
康榮泉結合周宜修所傳的稼師催生之法與裴奕所授的荒階極品點靈術,才研習成了這套手段,連黑履道人見過之后,都有夸獎。
成法可變的道理雖淺,卻是許多修行人窮其一生都做不成的事情,康榮泉年歲尚淺便曉得推陳出新,當真難得。
這下非止儲虎兒等人吃驚,此前便是連康榮泉自己都未想過,他居然能如此輕松的躍階擒下一大派門人。
藤蔓越長越粗,藤攏越收越緊。
黃衫修士周身骨骼被藤蔓緊緊縛住,似陷在焰火中的干柴一樣噼啪作響,斷裂的骨骼已經將他外側的皮肉扎穿,痛得他慘叫不止,這下便算徹底栽在了康榮泉這一后生晚輩的手里頭
汨汨淌下來的鮮血給慘綠色的藤蔓上了紅妝,令得它有些妖異。
康榮泉不覺有異,反暗自欣喜:“將這廝揪回去給叔祖爺爺見了,他老人家必要再夸我幾句。”
儲虎兒也在暗自心驚,那黃衫修士的手段不弱,與自己都在伯仲之間。雖說前者犯了麻痹大意的大忌,合該自食惡果,但其被康榮泉這晚輩如此輕松地逮住了,卻是不爭的事實。
他都被擒住了,那么自己.
儲虎兒想到此處,不怒反喜。
這娃娃,成日里頭埋首于稼檣之間,未想到這斗法的手藝不僅未曾拉下,反還在后生晚輩當中,有了點卓爾不群的味道。
再聯想到康榮泉三靈根的資質、將要練氣后期的修為,比起他儲虎兒而言,這筑基的概率又何止高了一倍?
不過這小子可不單只是掌門親族,同樣也是裴師兄親傳,儲虎兒這親師叔見得此景,也是老懷大慰,與有榮焉。
“儲師兄!儲師兄!去看看老厲,老厲沒了!”直到了這時候,孫福方才得了放聲大哭的間隙,他有些癲狂地指著厲秉尸首的方向,涕泗橫流。
康榮泉聞得此言,心中的喜意漸漸淡去。
儲虎兒先謹慎地顧首看去,見了孫福那模樣只嘆聲說道:“早曉得了,你跟他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我如何不知呢?”
“榮泉,將這廝放出來吧,我將他腦袋砍了,拿來祭奠老厲。”牛匡心中凄然,他們這些山都崗舊人而今在重明宗中可是愈發少了,也不知這拜入宗門,到底是對是錯。
牛匡將雙刀一并,合成寬刃,便要將籠中黃衫修士提出來梟首,卻被孫福起身一把奪過,慘然喊道:“讓我來!讓我來!!”
感謝小彘·shin老哥的八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