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安樂立在陣中見了來人,定睛一看了好一陣,才認出了是修師叔祖的后人修明。
此時后者法衣臟污、頗為狼狽,段安樂趕忙上前將其攙扶起來,好奇問道:“修明小弟,你怎么來了?”
修明臉上還有一道被術法擦過的血痕,想起剛才的事情還心有余悸,凄然說道:
“啊,段家哥哥,可算尋到你們了!我路上碰見了幾個襤褸漢子,好懸被他們打殺了。幸虧我帶著家祖制的傀儡,這才趕來了。”
儲虎兒也出言說道:“修賢侄是從何處來的?”
修明此次可是帶著重任來的,當面的只是儲虎兒這半路出家的重明執事,并非康大寶三兄弟,亦非裴奕,修明心中有些信不過他,便委婉言道:
“茲事重大,還請儲前輩恕晚輩不能答。晚輩有急事要見康家伯父,現在便要見。”
儲虎兒曉得修家與重明宗的淵源,聽得修明這稍有些冒犯的話也不著惱,只是面上的熱情,難免淡了幾分下去,卻也無有多言。
修明此話說得厲害,儲虎兒雖不知真假,卻也點了段安樂與裴確帶著修明先趕回去。
待三人緊趕來到老牛山陣前的時候,正是黑履道人一人一劍,正與那大陣形成的火龍周旋。
所謂藝高人膽大,說得便是此情此景。
黑履道人手持青鋒,面上無怒無喜,撮指一點,飛劍脫手騰空,劍氣如網,銳不可當。
火龍才避過兩支弩矢、臉上挨了一記靈力砲彈,大片龍鱗散開,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金光,很是亮眼。
黑履的飛劍襲來,火龍挨了砲彈也未失分寸、動作不慢。
為了抵擋這一劍,其伸出來擋的一截龍爪爪心冒出大片熾熱的焰火,卻不想黑履道人此次的劍氣亦是不同凡響。
兩者相遇,焰火終是差了一籌,盡被切割星散。
劍網未散,火龍躲避未及,伸出那支龍爪已被齊根削去指節。但劍網仍舊去勢不減,又撞在龍角上頭,將那火龍龍角削去一截,才算罷休。
龍吼凄厲,自龍角創處正流出大股巖漿,順著石碑大小的長臉淌落下來。未及地面,這些巖漿旋就化作一粒粒拳頭大小的紅色石炭,濺起大片火星。
星星點點,甚是好看。
黑履道人終于長出口氣,收回已被巖漿燙得劍鋒通紅的飛劍,慨然想道:“這蠢物攻伐之力遠勝于我,只是失在笨重遲鈍罷了。與其周旋了近一日,才終于尋到了一個錯處,賺了些微便宜回來。”
黑履道人這個念頭方才升起,但只見主陣的陳野變化陣旗,一十八處關鍵陣位的長寧宗精銳亦跟著同舉赤色寶幢。
八荒火龍陣瞬時靈氣充盈無比、靈光閃爍不停。只數息過后,陣中火元大盛,非但守山護罩又跟著厚實一分,天邊白云也盡被染成赤色。
于此同時,陣中再升起一十八條炎陽之氣,好比翼蛇、于空中盡情盤旋飛舞。
火龍登時來了精神,避過黑履道人飛劍,歸于陣中上空游走,將陣中一十八條翼蛇盡數裹在身上。
不多時過后,一聲歡快震耳的龍聲響起,火龍再次騰飛出陣。
此時再見火龍,身上的炎陽之氣已經吸收殆盡,先前遭黑履道人削平的龍趾已然長出,被削落的龍角亦也復原。
非止復原,比起方才,似還又更銳利了一分,鮮紅入血、新發于硎。
黑履道人見狀,目中閃過一絲意外之色,心道:“不愧是假丹留下來的陣法!這陣中靈力也不是無端來的,修復火龍,定不可能不消耗任何代價。
只是不曉得,要再傷這蠢物多少次,才耗得盡陣中靈力。”
黑履道人想到此處,回首望向后陣,從一家家隊伍上頭掃過,心中登時有了主意:只要舍得多死些人,是能快些將這陣法靈力耗干的。
只要新云盟諸家筑基盡數出馬,再分批揀選二三百練氣小修助力,結合射星弩、砲車為輔。以黑履道人推測,只消再潰個四五陣練氣修士下去,當就能將這八荒火龍陣啃下來了。
蓋因著老牛山的地脈靈力總有上限,不可能任長寧宗一方采擷不停。
但黑履道人不是陳野那般狠辣之輩,要強令這么多修士獻出性命,只為了成就自家道途。于黑履道人而言,這決心難可下得很。
再一個,他縱算成就金葉、手段兇些,但到底也不過是個筑基罷了。弄得傷亡太大,各家不服,生出些事端來,便就太難看了。
“若不然,就此收手吧?”黑履道人如是想到,左右代弗的人頭也拿到了,勿論袞石祿的目的是何,但黑履道人至少能得到皓月令牌、進觀山洞一趟了。
如此一來,這長寧宗平滅與否,于黑履道人個人而言,便就有些無關緊要了。
而今長寧宗三家主力殘了一家,代弗也陷在了陣中,只有豐州葛家實力尚算完好。照常理來說,如此一來,幾年之內,他家當繼續勤修內功,整合資源,輕易也不會再生事端才是。
不過長寧宗到底不是尋常門派,從其建立之初,便就是黑砂峰峰正蔣元拿來給云角州的州廷鷹犬放血的刀子,自不能以常理度之。
但一想到自己只要進了觀山洞,得了那傳說中的物什,不消一二十年,便是假丹可敵。重明宗只需扛過這一段時間,黑履道人屆時再出手,眼前這八荒火龍陣便算不得棘手了。
平滅長寧宗,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黑履道人想到這里,又有些舉棋不定起來。揣著這通心事,配合著射星弩與砲車,再將火龍壓回了陣中。
曉得這火龍是如何難纏,此番試探又已算圓滿,黑履道人也未再停留,返身還復本陣。
稍有意外的是,康大寶此次居然不是第一個迎上來的。
黑履道人有些疑惑,未與上前來攀談的葉真、單晟言語太久,便朝著重明宗的駐地趕了過去。
甫一入了重明宗一方錦帳,便見了康大寶滿臉喜色,正拉著一個面容稚嫩的少年,在親熱地說些什么。
“這少年來此作甚?”黑履道人可不會認為,在沒有什么要緊事情的情況下,康大寶會連給自己掠陣都不做,便來與一練氣少年說些閑話。
“師叔回來了?明哥兒,再把你之前與我所講的那些,與大人說一遍。”康大寶見了黑履道人安全回來,面上喜色又再加了一分。
聽得康大寶語氣頗為興奮,黑履道人也來了些興趣,偏頭轉向修明。
“啟稟前輩,晚輩前次在重明坊市見了康家伯父,又隨著賀家商隊回了家中。期間與家祖提了要在重明小樓做傀儡師的事情,家祖頗為高興,取了兩件物什,要晚輩帶回給康家伯父。
本來起初晚輩是往小環山去的,但中途聽得康家伯父已發大兵,便又托了支相熟的賀家商隊,勞他們帶晚輩到了白沙縣來。
只是來前大家都未想過,老牛山這方戰得這般兇厲。白沙縣中修士都傳得厲害,賀家商隊的道友們便不敢來了,晚輩怕耽誤大事,就只好自己趕過來。是以走得慢些,晚了這許多時候才到。”
修明也算是個爭氣的,才不過一練氣初期的小修,在黑履道人的注視下,居然還未有什么大的失態之舉。
說話時候不矜不伐、自有風度,實不像個小家做派。
修明一面說話,一面從儲物袋中取出兩顆珠子,都有拳頭大小,顏色灰褐,看上去平平無奇。
但黑履道人見了卻是目中一亮,伸手一點,將兩枚珠子召到手中,仔細端詳一陣過后,稍有訝然:“二階破陣珠?!”
“師叔都這么說,那定是無錯了!”康大寶興奮得連連拍手,將修明攬過來連聲贊道:“賢侄不愧是修師叔的后人!重情重義!”
康大掌門這欣喜之色不帶絲毫摻假,他可是見識過二階破陣珠是如何犀利的。新云盟今番得了此物,不止可以縮短攻破長寧宗大陣的時間,還能節省下來大把人命。修明這次冒死前來,著實讓康大寶欠下來一個好大的人情。
“修遠山那笨蛋小子,修了半輩子連個練氣后期修士都不是,居然藏得有二階破陣珠?還教得出來一個這般出眾的后人?”
何掌門尚在的時候,重明宗于黑履道人而言,便當真跟半個家似的。與何掌門、李師叔、修遠山等師兄弟同吃同寢,都是有過的事情。
他當年便與修遠山熟悉得緊,曉得后者除了一門煉制傀儡的手藝尚算湊合之外,便并無什么再能拿出手的東西了。
是以修遠山能攢下來兩枚鮮見非常的二階破陣珠來,倒真令黑履道人有些驚訝。
不過子避父諱,黑履道人這心中所想,自是不能當著修明說出來。
這純道人只是將破陣珠收起來,笑著連贊了眼前這少年好一陣,直夸得修明美得差點暈過去,方才作罷。
“師叔,事情宜早不宜遲吧?”蔣青適時出言說道,頓兵陣外已經好些日子了,重明劍仙心頭可很是憋著一股子氣呢。
黑履道人先未作答,而是看向康大寶,后者想了一陣,才開口言道:
“的確宜早不宜遲!師叔今日白天方攻了一陣,長寧宗的賊子們定會以為我們要休養一番,點齊裝具、整肅人馬再攻陣。咱們出其不意,就在今晚破陣!”
康大寶與蔣青的想法與黑履道人不謀而合,后者自無不可,只朝著帳中一眾將事情全貌盡都聽了的重明骨干們交待言道:
“茲事體大,萬不可走漏風聲!便是盟中那些筑基,也不可透漏半點!今日我會以分享火龍弊病為名,邀他們來帳中煮茶。待到丑時過半,人銜枚、馬裹蹄,突襲老牛山,畢其功于一役!”
康大寶聽得黑履道人的意思,竟是想不消集結盟中練氣人馬,只想以重明宗一家兵力,完成在破陣之后,橫掃長寧宗陣中人馬。
向來求穩的他頓覺不妥,提議言道:“咱們人手還是少了些,師叔,若不然,還是叫上翡月單家,做些準備?!”
黑履道人想了一陣過后,還是搖頭言道:“人多嘴雜,以我所想,本該是連一家練氣都不帶的。陡然陣破,長寧宗一方人心不齊,驚慌失措之下,說不得頃刻間便要崩的。
屆時只要盟中筑基腦子靈光些,不要對面結陣,也當是能贏的。若帶上的練氣太多,驚擾了陣中諸修,反要平添許多麻煩。”
見得黑履道人已經有了主意,康大寶遂也不再相勸,俛首領命,帶著蔣青、袁晉,收攏整肅手下重明宗人馬去了。
———是夜,重明錦帳之中
葉真看被眾星捧月、圍在中央的黑履道人看得久了,便覺盞中佳釀味道酸得厲害。
“呵,這盟主做得哪還有半分意思?!”葉真有些憋氣,心頭升出些不忿出來。
他葉真也不是濫竽充數之輩,說起來,還是如今新云盟內唯一的后期修士!書劍門更是一門六筑基的興盛大派!
他這盟主兼書劍門掌門在坐許久,除了那康大寶作為地主,拉著蔣青過來敬了一杯,居然便再無其余筑基敬酒了!?
不過葉真到底是經年的筑基修士,自曉得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他不是在乎臉面,而是心憂重明宗勢頭已起,擔心書劍門已經到手的利益被人再分占了去。
而今的重明宗算上孫嬤嬤在內,都已有了四名筑基,不差書劍門太多,且質量更是要遠遠超出。還有康大寶那夫人,乃費家嫡脈貴女,也不像個不能筑基的,屆時便更難壓住重明宗了。
若是康大掌門曉得自家葉盟主是這番心思,定是要在心頭笑其小家子氣。
既曉得重明宗已然起勢,那身為同盟,想得便該是該如何最大程度的借著前者崛起的過程,攫取好處才對。
只盯著眼前那三瓜兩棗又有什么意義?把大餅做成磨盤大小,哪怕書劍門分不得多,也能吃撐的,總比現在還吃不飽來得好。
單晟便曉得這個道理,甫一入帳,便緊跟著康大掌門。后者到底有沒有善欺婦人的惡習,單晟還未得知。
但康大寶的品性卻是不次,只單家跟著重明宗同進同退這幾回都沒被坑過便可看出這點。
單晟今晚與康大寶跟得久了,把帳中景象盡收眼底,再聯想起來前重明宗那枕戈以待的模樣。
單晟于心中推敲一陣,冒出個可怖的念頭,湊近到康大掌門身側,密聲傳音言道:“康掌門,今日晚間是否有大動作了?”
陡然被一老修湊得這般近,康大寶心頭不適,下意識地避了一下。心中暗道這單晟當真機敏,惜得是陽壽不多,若不然這翡月單家將來說不得還真有些盼頭。
“單家主可以通知貴家,稍做準備。”康大掌門言猶未盡,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單晟登時會意,想也不想,囑托親隨回家提醒子弟戒備。才交待完,便見得黑履道人起身做了噤聲的手勢,將兩顆渾圓的灰色珠子托舉手上。
場中登時安靜下來,在場眾人怎么說也是筑基修士,都是見過豬跑的,少有人不識得黑履道人手中所握的,是什么東西。
便連一直興趣缺缺的葉真,也將懶散的眼神收了起來,緊盯著兩顆二階破陣珠不放。這賊老天也太不公了吧,黑履這窮橫潦倒的散修,又是從哪兒得來的?!
黑履道人還是如從前一般性子,關鍵時候說起話來言簡意賅:
“想來大家都是識貨之人,既如此,某便不消多言了!今晚之所以召集各位同道登門,便是為了此事!咱們要連夜攻破老牛山!自此后一勞永逸,徹底不再受長寧賊子之在側威脅!”
“若這二階破陣珠不假,那今晚還真是個機會!”帳中好些筑基同時想道。
康大掌門見得之前最有情緒的葉真都換上了副正色模樣,便曉得此事成了。事先未有告知大家,眾筑基此時猛然得知過后,亦不是沒有情緒,而是權衡利弊過后,未有發作罷了。
黑履道人做事情向來雷厲風行,新云盟眾筑基一個不落,自帳中出,馬不停蹄地一起來到八荒火龍陣前。
守陣的真靈門筑基甚是警覺,幾乎在瞬間便發出了警信,告知陣中同門,大敵來襲。
列在關鍵陣位的一十八名長寧宗精銳亦是幾乎在同時升起赤幢,全身披著焰火的火龍再起,發出一聲龍嘯,驚醒了深夜中正在休憩的兩方修士。
康大寶與蔣青卻是不顧這絲龍尾,手上動作無有任何遲滯,各持一珠,打在八荒火龍陣光幕上頭。
狂暴的破禁順著光幕滲進地脈陣基之中,整個老牛山似遭了地龍翻身一般,樹倒屋塌、山崩地陷。
一時之間,老牛山守山大陣轟鳴不止,光幕閃爍不停。
那本來出現過后,連周遭溫度似都被帶得升起來的火龍,而今更是靈力一空,整個身軀似把被丹爐煉化的灰砂一般,嘩啦啦的落了下來。
黑履道人此時再帶著各家筑基一道出手,只聽得陣中傳來數聲慘叫,數個陣位陣旗直接炸裂,大陣光幕倏地消散一空。
長寧宗這座了大價錢才整飭出來的八荒火龍陣,在此時轟然倒下。
而失了大陣庇護的長寧宗道場老牛山,更似個被粗漢扯下來肚兜褻褲的小寡婦,只得張開腿來,老老實實的任君采擷!
“此陣總算破了!”山公振奮不已,便連黑履道人都攔他不住,自去陣中尋陳野去了。
蔣青與康大寶將那嚇得變了臉色的長寧宗輪值筑基截了下來,好生炮制。
袁晉與儲虎兒則帶著重明宗轄下所有人馬,隨著一眾筑基一路暢通無阻、橫沖直撞的沖進了老牛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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