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陽明山
陽明山巔,魏古手持陣盤踏罡步斗,腳下青灰陣紋隨靈力流轉漸顯銀光。
此時重明宗轄內只要能搜羅得到的陣師,近乎都在他手頭聽候調遣。這陣仗哪怕對于魏古這位重明宗陣堂之主而言,也算不得小。
眼見得這年許苦功就要告成,魏古不敢大意慢待,只忙抬手令陣師們各歸其位,指尖靈力如銀線纏上陣盤,口中念念有詞:“天地靈氣,聚陣為樞!”
罡風卷動他的衣袍,額角汗珠未落,便見腳下陣紋陡然亮起。道道青灰紋路中竄出銀焰,順著十二根銅柱陣基蜿蜒而上,銅柱上的云紋被點燃,化作條條金龍繞柱盤旋。
“注靈!”魏古聲透山巔,早有假丹丹主候在在陣眼,他手頭陣道靈物剛貼近陣紋,便被一股吸力扯成碧色光霧,融入陣中。
剎那間,陽明山四周云氣如浪涌聚陣頂,形成丈許大的靈氣漩渦,漩渦中竟墜下點點金露,落在一片才開墾出的靈田上,原本半枯的幾樣靈植登時舒展葉片,泛出瑩潤光澤。
此狀才出,便就又有另一假丹陣師捧著靈物貼向陣紋節點,靈物剛觸到銀焰便化作金霧,順著紋路漫延開來。
原本青灰的陣紋瞬間被染成赤金,如蛛網般交織,將十二根銅柱連成一體。
魏古雙目圓睜,靈力盡數灌入陣盤:“陣樞歸位,凝!”
話音剛落,陣頂靈氣漩渦陡然擴大,從丈許漲至千丈,漩渦中心浮現出陣型古樸虛影,虛影轉動間,天地間的靈氣如潮水般涌來。
連遠處的靈霧都被牽引,化作淡青色絲帶纏向陣心。
更奇的是,漩渦中墜下的金露不再零散,竟凝成細小的靈紋,落在陣基上,將銅柱的云紋補得愈發完整。
“再勞兩位道友,”魏古聲音方落,先前那兩名陣師即就算好陣位,協力捧著一上乘靈物,上乘靈物,竟是塊通體瑩白的陣樞玉,玉身隱有靈紋流轉。
兩名陣師小心翼翼將其捧至陣心,剛觸到赤金陣紋,玉塊便化作一道白光,如絲絳般纏向陣盤。魏古指尖急掐法訣,陣盤上的銀紋與白光相融,瞬間爆發出刺眼靈光。
陣頂千丈漩渦猛地一縮,從中垂下數十道靈紋鎖鏈,如金繩般精準纏上十二根銅柱,將銅柱牢牢系于陣心。
山間陡然響起低沉嗡鳴,震徹山巔,連地面的青灰碎石都簌簌跳動。
天地間的靈氣愈發洶涌,淡青色靈霧如潮水般涌入陣中,將赤金陣紋襯得愈發鮮亮。
漩渦中墜下的金露,此刻盡數凝成細小靈紋,如鱗片般貼滿陣基,銅柱上的云紋徹底補全,竟隱隱透出龍形虛影。未過半刻,陣頂古樸陣型虛影緩緩下沉,與地面陣紋重合,發出“咔”的輕響。
虛影與實體合一,靈氣漩渦漸漸收束,化作一個丈許大的淡金聚靈環,懸于陣心之上,緩緩轉動。
淡金色光幕自陣心向外擴散,凝如實質,將整座陽明山罩得嚴嚴實實。
銅柱上的龍形虛影漸漸消散,只留下一層淡金靈光,陣紋則恢復成青灰底色,隱于地面,只余銀線在紋路上緩緩流轉。
這時候魏古緩緩收回靈力,將陣盤揣入懷中,抬手擦了擦額角汗珠。
陣基處的靈紋仍在微微發亮,聚靈環懸于半空,不斷吞吐著天地靈氣,山間的靈氣濃度,比先前又濃了數分。
值這時候,魏古一手主持的三階下品金樞聚靈守元陣才算圓滿落成,陽明山這三階下品靈脈,自此靈氣才未再外泄,重明宗也才再添了點大派風光。
一旁觀禮的袁晉和葉正文目中滿意之色毫不掩飾,畢竟任誰都未曾預料得到,魏古當時自告奮勇要促成這大事,真就完成了這差遣不假、且還只花了這點兒時間。
這期間自然有陽明山還有當年鬼劍門大陣陣基留存,和康大掌門這回自鳳鳴州帶回了不少珍物之故,但魏古能統領一眾二階陣師有此成就,卻也不凡。
至少依著袁晉印象里頭,哪怕是整個山南道里頭能有此本事的,亦是鳳毛麟角。
魏古長出口氣,手持陣令言過大陣起承轉合,確認無誤過后,先是朝著兩名假丹陣師以下一眾陣師正色拜過,這才又拜過二位師叔、列位同門。
這大陣落成可不是他陣堂一堂之功,器堂弟子需得煉制陣旗陣幡、提煉各樣靈物,好叫一眾陣師能夠心無旁騖、鉆研陣理;
制符閣弟子需得依著陣師所需勾勒靈紋禁制、竭力為陣師省卻冗雜之功;
便連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獸苑、靈植堂、地輿堂、丹堂等堂口內中弟子,亦需得依著魏古編制的陣點關節,收集五行精氣蘊養陣基、再各施手段改變山川形貌,以為大陣落成所需導引靈氣方向。
魏古此番動手前曾經演算數遍,得知若想如今日這般一道功成,即就意味著中間不能有一分錯漏之處,不然便是前功盡棄一個下場。
是以事前他也曾猶疑十分,最后呈稟于康大掌門那里時候,也是想著要后者再尋托關系,覓得一正經三階陣師過來主持大局。
不過慣來敦本務實的康大寶這番卻沒了那般小心,也不怎么吝惜已被魏古耗盡的好些資糧。他只是認真問過后者一聲:“依著你之陣理演算,這金樞聚靈守元陣該否落成?”
魏古當時稍做遲疑過后,這才恭聲應道:“回稟掌門,當是無差。”
“既如此,便該去做才是。三階陣師哪有那般好請,簡直是成心耗我靈石。”
也就是在美滋滋地得了康大掌門這句回應首肯過后,魏古這才頂著莫大壓力,熬盡心血建得此功。
可以說,莫看魏古只是落成一三階下品陣法,然卻要比策動一場大幾千人規模的戰陣還要艱難許多。
雖說居中協調的是他一人,但這下頭若無一眾同門的和衷共濟、勠力同心,卻無可能完成此事、得這首功。
這其中道理葉正文自是曉得,見得此幕過后,因了前番與徒弟劉雅所言的那“派系之爭”而生出來的那點顧慮,即就消融了不少。
他也不曉得康大掌門對這宗門境況是不知不曉、還是不管不顧,但葉正文只看便算無有長輩坐鎮,這些小字輩們亦能同心合德,就曉得至少兩派之間總還守著“斗而不破”的底線。
葉正文身側的袁晉念頭倒是無有前者那般復雜,他只是看著魏古點頭不止,因了重明宗又出來一出色弟子而感振奮。
便看各大勢力發跡史書亦可曉得,他們之所以能得千秋萬代安生傳承下來,一定是在某一段時間內井噴過大把人才出來、才好奠定好后世基礎。
張清苒這魏古的掛名師父此番也是難得出來,她倒是未想到從前隨意收下來的一弟子,居然能有此成就。
便算平日里頭卻是少有關懷不假,可此時再做亡羊補牢亦也不晚,畢竟魏古當年拜師于她,也從來不是為了張清苒這三個字眼。
她若要出些補救動作,也不怕魏古不受。
今日最風光者自然非魏古莫屬,三位長輩召他到了身前好言撫慰,溢美之詞似不要錢一般蓋了下去。
列在旁側的一眾重明宗主事見得此幕過后,亦是各懷心思、互相交談了起來。
“魏師弟今后便要算得我們這代師兄弟里頭的頭面人物了,”靳世倫朝著一旁的段安樂細聲言過,思忖一番過后,卻還又補了一句:“怕是連金丹機緣都要被眾位師長考慮當中。”
后者也不覺靳世倫這話有錯,卻也察出來他話中意思,便就溫聲言道:
“我等天資一般、愚氓遲鈍,道基皆為青葉。是以若要肖想結丹,自該自出機杼,哪里能圖師長們再為我等后人殫精竭慮?
宗門自有法度規程,唯才是舉、因功而賞,這結丹機緣該是落在誰的頭上,師長們自有考量,總不消我等心憂。”
靳世倫聽得此言生些苦笑,只覺近些年段安樂這二師兄性子倒是愈發方正了,跟自家師父正經起來卻是一模一樣。
兩人一旁的康榮泉顯也是與靳世倫一般心思,到底是一路長起來的師兄弟,固然平日里頭二者斗得不亦樂乎,這時候卻也默契。
才成筑基的何昶聽得康榮泉話頭隱憂,倒是只拍拍座下金毛老驢、哂然笑道:
“康師兄,論及這結丹機緣,卻與師弟可無什么關系。倒是這頭老驢,怕要比我還多上幾分緣法,再過個一二百年,說不得還能在我重明宗混個護宗靈獸來做做。”
何昶這話雖是詼諧,不過康榮泉順勢看過其座下那頭老驢過后,卻也生出來些驚嘆出來。
也不曉得這畜生是食了什么靈丹妙藥,這些年進益卻不下于他們這些拜在各長老門下的真傳弟子。
“叔祖爺爺眼光當真不差,還未發跡時候選得一頭閹驢回來竟然都能有此造化。”
何昶所言倒也不差,他能筑成道基都是十分僥幸,還是袁晉、蔣青私下湊了兩枚筑基丹給他,這才勉強成行。
往后若是沒有天大的機緣,結成金丹的可能卻無這老驢晉為三階來得大。
見得何昶卻是對此事無甚興趣,康榮泉便就又只得轉向身后野瑤玲等人言商起來。
對此何昶倒也不甚在意,他只覺現下宗門列位師兄弟修為高了不假、心思卻也跟著重了許多,倒令得他有些難得習慣。
便就閉過六識不理會周圍交談,只想著此番大陣落成過后,還要隨二舅舅去往賀家一趟。
賀德工這位康大掌門的老兄弟,也不曉得是不是因了被康襄宜奪了差遣無事可做、登時散了心氣,日前才臥在玉榻上逝于夢中。
按說賀德工服了不少適用于練氣修士的延壽靈物,該還有些壽數,然這生離死別卻無什么道理可言。
或于賀德工而言,如此別過也算少了許多天人兩別的苦痛。且留下一個已有數位筑基、二三百練氣修士的賀家過后,他當也能坦然在下頭見過兄長了。
只是下手各堂主事還未議過多久,上首三名長輩嘴里頭也乏了褒獎之語,便就放過了魏古這位主角,轉向來相幫的列位外家陣師告謝連連。
那頭段安樂得了授意,便將早早準備好的禮盒著人一一呈送過去。
這心意卻也算得豐厚,足令得這些早聽過重明宗康大掌門從不差餓兵這些名聲的陣師歡顏不已。
這番過后再布酒宴,葉正文、袁晉二位長老亦也在列;諸堂主事無一缺席,算得給足了這些外客面子。
不過令得他們稍覺可惜的是,這些年月康大寶與外間風頭最盛的蔣三爺皆是深居簡出,到了臨了時候亦未曾見過幾回。
重明宗眾修自不會為其多做解釋,他們皆曉得康、蔣二人是有要事,哪能分心于此。
翌日送別人群便就少了許多,魏古領著陣堂弟子們才送了外客返程,便就將臉上那依依惜別的表情盡都褪去。
他又摸出來一張獨版陣圖思量不停,護山大陣關乎宗門根本,他是要借那些外家陣師之力不假,可其中關鍵被人摸清了這么多虛實,又哪里能不做后手?
不然往后這些陣師私自串聯一番,重明宗這番辛苦方才促成的事情,不就純成了擺設?!!
先前布陣時候之所以有那么多復雜關鍵之處,亦是因了魏古設計的這些后手之故。不過往后這些布置,他也只消尋幾個心腹動作便是,約么花個半載時候,便就能竟全功。
能從一微末散修到了這大派長老,魏古不曉得是有如何珍惜,哪里會有半分懈怠動作。
“也算沒有白讓韓師兄救我一回.”
他才收了這念頭,正拿起來司南撥弄一陣,卻就見得司南指針猛地崩出火星,竟直挺挺指向東南,連底座的青銅紋都被引動發亮。
抬眼時,天際的淡金聚靈環陡然炸裂,化作漫天星點,又在半空重凝,似是成了一輪瑩白靈劍。
靈劍周遭繞著赤橙黃綠青藍紫黑白九色霞光,如彩練般垂落,直觸陽明山地脈。
地底下突然傳來轟鳴,新成的陣基處的青灰紋路盡數亮起,化作數十道光柱沖天而起,與霞光纏在一處,將整座山罩在光網之中。
山間白霧不再溫順,竟翻涌成浪,浪尖托著細碎靈光,如銀河倒懸;
風裹著靈氣呼嘯,卻不雜亂,反倒按某種節律盤旋,竟在山巔凝成巨大的云渦,渦心泛出瑩白,似有日月輪轉之象。
獸苑的群獸盡數奔出,靈鹿、青鸞、玄豹朝著云渦方向長鳴,聲音震得空氣發顫;
遠處林子里的靈禽撲棱著翅膀飛來,遮天蔽日,卻齊齊繞著光網盤旋,羽翼上的靈光與霞光相融。
魏古此前從未見得過結丹異象,是以也不曉得蔣青這般地脈沸騰、日月同輝的異象是強是弱,只被驚得后退半步。
這邊他面上才生驚色,整座陽明山即就響徹起來了一渾厚聲音:
“我重明宗長老蔣青得證金丹,即日起露布山南道各域、鄰宗友部、一應州府。宏我道統、告我仇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