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說,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夫子說過,只有心中有仁者,才能真心的喜歡某人或者厭惡某人。
你繼續說道:“夫所謂志士者,以身負綱常之重,而志慮之高潔,每思有以植天下之大亂;所謂仁人者,以身會天德之全,而心體之光明,必欲有以貞天下之大節。”
“但是儒家所言志士,非救蒼生于水火,舍生忘死,而是有志成為仁者,非立志改造乾坤,乃是立志成為一個仁者,有仁德,有節操之人。”
諸葛間聞此,初句開題,確有驚艷之感,然承題之處,倒是略顯平常。
謝人鳳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心中暗道,此等言論,不過是老生常談,缺乏新意。
儒家講究教化,非苛求世人皆具夫人之學識,若天下人皆能如夫子般德行高尚,儒家又怎會存在?教化之道,在于引導世人向善,逐步提升道德境界,而非苛求完美。
袁夫人面色稍霽,雖覺此言平平,但總算未失顏面。
趙夫人則神色未動,顯然這幾句話尚不足以讓在座眾人滿意。
謝鴻眼中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
在座外族的客人也是有些失望。
平庸之語罷了。
司馬亭卻臉色期待,不相信這就是這位觀弟全部體悟。
你眼中多了幾分疑惑,語氣更是加重了些道:
“心跡無兩全之勢,而捐軀赴難,以善天下之道者,雖滅身而無悔。”
“或者,修身于自己,掃天下不成,獨善者足掃一屋,也無愧于仁人。”
“然則,如何才能成為真正的仁人呢?”
你話鋒一轉,提出了這個關鍵問題。如何成為仁人?
謝原坐在椅子上,似乎帶入其中跟著你思索。
儒家的追求不就是如此,教導他人成為仁人。
到如今,誰也沒有給出答案。
諸葛間想到書院之中,心中一聲嘆氣,書院四位先生的解答便是儒家的學派文脈之爭,尤其是背道而馳的三,四先生的之爭。
這場學問之爭,導致大齊的書院有了縫隙,大先生負氣離開了大齊去了大隋成了國師。
二先生之后纏綿于病榻。
而老師卻自囚于書院的方寸之地,已足足二十載春秋。
四先從書院的清幽中走出,踏入了繁華的朝堂,成了如今權勢滔天的蘇相。
諸葛間沉浸在這紛繁復雜的思緒中時,一道潮氣蓬勃的聲音,如同晨鐘暮鼓,猛然間打斷了他的沉思。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其心。世間萬事萬物的運動,皆源于一個‘心’字。”
“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一分。”
心即理也,此心沒有被私欲遮蔽,就是天理,不需要從外面添加一分一毫。
“善念發而知之,而充之;惡念發知之,而遏之。”
“人的心思常常飄忽不定,有七情六欲,如同狡猾賊寇一般藏在心海深處,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少年身姿挺拔,凱凱而談,一字一句說的鏗鏘有力。
漸漸正廳內安靜了下來。
謝琦月平日里最是厭煩那些書上空洞無物的大道理,總覺得它們之乎者也,枯燥乏味。
然而此刻,她卻不由自主地靜下心來,細細品味著少年的話語,只覺一股莫名的氣質自他身上散發而出,竟與書院中那些有真才實學先生們有幾分相似。
司馬亭低頭沉思,重復剛剛謝觀之話,“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言罷,少年微微欠身,行了一禮道:“這便是我對仁人志士的一點淺薄體悟。”
諸葛間整個人還是愣住的表情。
正廳之中也沒有任何聲音,連系在大柱子上的臥著的黑驢,都豎起一雙招風驢耳。
陸華第一次認真打量堂下少年,心中若有所思。
謝玉回想著剛剛兄長所說,心中雖有所觸動,卻仍覺未有明之處悟,似乎還有諸多不解。
謝人鳳,他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什么‘心即是理’,我從未聽人提及過這等怪論,怕是這謝觀一知半解,隨便胡謅出來。
他卻是沒有注意!
一直未發一言的父親謝鴻,眼神迸發出別樣的神彩。
他嘴上喃喃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趙夫人雖是不解其意,可是看場中諸葛間的神色,便知恐怕謝觀解的極好。
袁夫人自然是極其高興,卻見老太君臉色越發的鐵青,便沒有表現出來。
足足過了數息。
諸葛間終于回過神來,目光灼灼看向于你,越看越是滿意。
少年從進入正廳到如今的回答,都是得體有禮,如同謙謙君子。
“你比我想象之中,還要出彩許多。”
他心中其實還有一句話未曾說出口,若是老師仍是昔日那位以“天下為棋盤,眾生為棋子”的三先生,他定要將這位少年舉薦給老師,作為門下高足。
老師收弟子從不是看資質,少年此時還未踏入修煉已經錯過最佳的修行時期,老師看重的是心性品格和才能。
可是,如今老師的狀態,卻讓他心生猶豫,恐怕此舉并不合適。
于是,諸葛間暗自決定,今晚定要前往書院,將少年今日所言,一字不差地轉述給老師。
以老師的智慧與修為,想必能從中有所體悟。
想到此處他不由嘆了口氣,要是夫子還在書院就好了。
謝原臉上全是欣喜之色,與有榮焉。
袁夫人笑道:“尚算可觀,未辱沒謝家門楣……”
上座的謝老太君輕輕擺了擺手,打斷了話頭:“且開宴吧,今日確是乏了。”
接著老太君目光冷冽地注視著你,語氣冰冷:“我一個婦道人家,不通夫子老人家澤被四海的高深大義,也不懂儒家的典籍,只知道治家需懂長幼尊卑。”
“謝觀,你今日算是誤入大觀園,姑且不予責罰,但是在這謝府之中,仍需遵循老太太的教誨,望你日后謹言慎行,莫要學你那母親。”
“鴻兒,去開宴吧。”
謝鴻起身扶著老太君走入后堂,只是臨走之時多看了你一眼。
你身為庶子,自是無緣踏入謝鴻院的客廳。
謝人鳳瞥了你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離去。在謝府之中,若無老太君的寵愛,怕是難以嶄露頭角。
須知求學仕途,科舉的第一關,即便是考取童生這第一關,也需府中主母與老太君的首肯。謝觀如今被祖母如此厭棄,日后之路,怕是荊棘滿布。
謝府的一眾夫人、小姐少爺們,亦是隨著老太君離去。
趙夫人的貼身大丫鬟甘芝,目睹你恭敬地送別老太君,還微微躬身,眼中流露出幾分惋惜。這位大院的觀少爺,今日展現出的聰慧確實令人贊嘆,但在謝府中沒人照顧,他的前程卻似乎蒙上了一層陰霾,只能蒙塵在小院之中。
原本對你抱有好奇之心的大院商夫人,見老太君的態度冷淡,便也未曾上前招呼,悄然離去。
在謝府,老太君的心意便是不可違逆的天意。
謝原笑著將梧桐帶來的象棋中的“帥”字棋子歸還于你,說道:“觀弟,我可是把梧桐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了,但你可也得把那什么格物之說,詳詳細細地解釋給我聽,莫要藏私哦。”
梧桐被他留了下來。
你笑道:“此次多謝六哥了。”
謝原擺擺手,跟著諸葛間離去。
這位鏡月先生對你點頭示意。
司馬亭帶著謝瑩走來,贊許道:“說的好,謝觀你很不錯。”
“我明日便會讓人把武道煉筋之功法送來。”
你同樣行禮致謝:“今日多謝司馬將軍援手。”
司馬亭微微頷首,神色淡然:“我這幾日都在汴京,你若遇到什么難處,盡管來找我。”
言罷,他便轉身離去,前去赴宴。
梧桐望著司馬亭離去的背影,心中滿是疑惑。
這位位高權重的司馬節度使,為何會與少爺如此熟稔?
此刻,正廳內已是人去樓空,只余下你們主仆二人。
梧桐并非愚鈍之人,雖不明其中緣由,卻也隱約猜到少爺冒險進入謝鴻院或許與她有關。
想到少爺因此差點被老太君責罰,更可能因此耽誤學業,她心中滿是愧疚,要是真為了她出了什么事,真是百死難辭其咎。
梧桐眼眶微微泛紅:“少爺,都是我不好……”
你輕輕一笑,正欲開口安慰。
一聲嘹亮的驢叫打破了寧靜,引得你們二人側目。
只見正廳的大柱子旁,一頭健碩的黑驢正用力掙扎著,似乎被遺忘在此。
黑驢奮力地拽著韁繩,竟一時難以掙脫束縛,反而將這鴻景院的正廳扯得微微搖晃,四只驢蹄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了幾道醒目的劃痕,彰顯著它非凡的氣力。
你心中暗自驚訝,這黑驢顯然并非凡品,竟有如此驚人的力量。
正當你和梧桐為此擔憂之際,后院傳來一聲清脆的嬌咤:“你個夯貨,給我安分點!”
黑驢聞言,這才安靜下來,不再鬧騰。
剛剛那位戴著白紗斗笠的女子從正廳的后堂去而復返,并未走向黑驢,而是徑直朝你們二人走來,最終停在了你的面前。
你心中充滿疑惑,這位隨謝府二老爺謝鴻回府的女子,意欲何為?
女子的聲音透過斗笠的輕紗傳來:“你這破山中賊的言辭,倒是與道家斬卻三尸的理念頗為相似。你是不是曾經研讀過道家的典籍?”
你雖不解其意,但仍誠實地回答道:“未曾。”
“真是可惜,你有空也可以看看道家的典籍,不見得比夫子之言來的差。”
女子走到大柱子上解開黑驢。
黑驢親熱的蹭著陸華的褲腿,被她嫌棄地一腳踢開。
女子臨走之時,與你擦肩而過道:“還有,我叫陸華!”
“這幾日我會去找你的。”
你心中一愣,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只有你能聽見的聲音:“你取了湖中那個‘院’字吧。”
這句話讓你心頭一震,但你的臉色并未露出任何異樣。
“放心,我對你并無惡意。”
你心中一驚,臉色卻沒有變化。
梧桐卻是有些奇怪,剛剛在正廳之中,二老爺簡紹她時明明記得說的是叫“華陸”,難道自己記錯了。
你轉過頭,陸華已經拉著黑驢走入后堂只留下一道背影。你默默沉思,看來此人便是司馬亭所說的修行神魂之人,只是不知道她的境界。
你有一種預感,這個叫陸華的女子似乎比司馬亭的修為還要恐怖,因為她的舉止實在太多于隨意,或者說合乎本心之感。
你收回心思,今日之事已了。
想起剛剛謝老太君所說,不要學你母親。
清郎的少年第一次露出森然冷意,不過只是瞬間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走吧,梧桐。”
你和梧桐走出正廳,此時院中的小姐和公子們都已經去后堂開宴了,湖畔的各處亭子也都變得空蕩蕩的,沒有了先前的熱鬧與喧囂。
人走亭空!
在湖中,一直有幾艘小舟在靜靜地等候著,見你們二人從正亭出來,舟子連忙不敢怠慢劃動著船槳,載著你們二人向對岸渡去。
梧桐終于有機會欣賞這湖邊的景色了。
她隨著甘芝第一次進府時,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抬頭四處張望。
但如今和少爺在一起,她變得自在多了。
“少爺,這滿湖的荷花,要是剛剛入秋就來賞多好呀。”
你正想應之時,卻不經意留意到,在不遠處的亭中有一個戴著裘帽的老人,正抱著一個雙目無神的丫鬟,上下其手,整個人趴在丫鬟的后背,雙手伸進丫鬟的上衣之中。
丑陋的老臉,臉上全是貪婪之色。
正是剛剛進院所見的那個老者,此時不見那位公子哥,只有老者一人。
又低頭見水底,有兩尾蛟龍又游在船底撲騰,對你親昵至極。
是剛剛“鴻”,“景”二字所化的墨水蛟龍。
你若有所思,兩尾蛟龍和你心意相通。
你不由對著亭中老者遙遙一指。
湖中突然波濤洶涌,熟識水性的老舟子在船頭都差點摔倒。
你走過去一把扶住老人道:“老人家,還請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