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滿面皆是喜悅之色,少爺的學業之事終于解決。
如今,少爺已可步入學堂,研習圣賢之道。
“夫人之意,待到明年開春之時,少爺便可與府中諸位少爺一同前往學堂。”
“只是,宗族一些旁支親戚都是求到夫人這里,夫人也不好拒絕,把家中子弟盡皆送來院中學堂,今年招生名額已滿。”
“為少爺求學之事,夫人也是不辭辛苦,特地為少爺覓得一處學府,乃是汴京李家所設,彼處尚有空缺。”
梧桐聞言,面上微露驚異之色,欲要反駁:“可院中分明……”
你已然出聲打斷,恭敬言道:“有勞母親費心了。”
菡萏審視少年一番,見其面色依舊平靜,微微頷首。
夫人早有吩咐,若謝觀面露憤懣之色,此讀書之機會,便將收回。
“自然,讀書所需之束脩之禮,夫人已為觀少爺備妥。”
言罷,菡萏目光掠過院中擺正堂中,母親之靈位赫然在目。
“觀少爺,倒是頗有孝心。”
言盡于此,她便轉身,翩然離去。
梧桐臉上已布滿憤怒之情,難以掩飾。
“這實在是欺人太甚,謝府之中,大院學堂便有四五個之多,卻常常招生不滿,學堂之上更是曠課連連。”
“諸如玉少爺、原少爺之輩,皆是家中聘請的私教,何須踏入學堂?更別說還有二院學堂與宗族所辦之學堂,養的清客和先生不知道多少吃空響。”
“如今讀書卻要去那李家,謝家在北,李家在南,相距甚遠。且家中子嗣若不在本家讀書,定會遭人恥笑,被懷疑是什么心性不良,品行不端之人。”
你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只靜靜品味著菡萏最后那句似有若無的提點。
這位袁夫人,心中似乎還對母親抱有怨恨?
分明是你們虧欠于母親!
梧桐見你沉默不語,連忙寬慰道:
“少爺,你也莫要太過傷心,如今夫人已準許你讀書,日后便可參加科舉,一展抱負。”
“少爺,你如此聰慧,日后定會出人頭地,光耀門楣。”
你微微一笑,言道:“終歸是件好事。”
你再次步入院中,繼續修煉“靠樁”之法,此番竟多堅持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卻也氣喘吁吁,渾身酸痛。
隨后,你靜心凝神,觀想腦海中的“斬鬼劍”,頭暈腦脹,你也咬緊牙關。
一日修煉,只是進步些許,你卻不感氣餒,你起步比別人慢,更要耐得住苦,下得去功夫。
騏驥一躍,不能十步,弩馬十駕,功在不舍。
如此往復,修煉不輟。
汴京,這座天下首善之都。
城東之處的玉衡街,靠近皇宮附近。
能在此地購置宅邸者,皆是顯赫一方、富甲一方之人。
畢竟,汴京之地,寸土寸金,隨便一處郊外都是天價。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
玉橫街上的酒樓與各式十三洲地道小吃逐漸熱鬧起來,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這便是初來京都之人留下的第一印象——繁華與熱鬧。
茶館、勾欄瓦肆、達官顯貴之府邸,以及長樂坊中的青樓、煙花柳巷之地,酒樓林立,鱗次櫛比。
待到夜幕降臨!
汴京沒有宵禁。
青樓勾欄之中,簾幕輕卷,揚州瘦馬、教坊女子、角妓等佳人競相亮相,吸引著持折扇的公子哥兒摟著嬌艷的穿梭其間,老鴇更是賣力吆喝。
此外,更有賭場遍布其間,賭桌上紙醉金迷,骰子、斗雞、斗鵪鶉、攤錢等賭局五花八門,天南地北之奇技淫巧,皆匯聚于此,令人大開眼界。
一擲千金在汴京屢見不鮮。
晚上最繁華處不在城東而是城西的西廂樓。
司馬亭孤身一人,看著街道弄巷飄蕩起油膩的香味,大人拉著裹著大紅色冬襖的小孩,歡聲笑語笑著走在青石的街道上。
來往行人如織,有江湖客背刀行走,有拉著駿馬的年輕人,有兩三成群的讀書郎賞著夜間的花會。
此情此景,任誰觀之,都會贊嘆這是盛世之景。
然而!
司馬亭曾親歷劍南道,深知這繁華下埋藏著多少白骨。
去年劍南道大旱,幽州更是出現了人食人的慘劇,更是妖魔肆虐,生靈涂炭。
江南道亦不例外,夜夜傳來哀泣之聲,新墳舊冢交錯,哪里還分得清。
他自江南道而來,沿途所見,黃河改道,災民遍野,哀鴻遍地。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
司馬亭輕嘆一聲,緩緩走過玉衡街,最終在一座看似不起眼的府邸前停下腳步,輕輕敲響了門環。
這座府邸的府門并不寬敞,門口甚至未設門當石獸,顯得頗為簡樸。
城東之地,多為汴京本地人,他們自有一種超越其他州道的優越感,常以“京爺”自居,遛鳥、斗蛐蛐,一擲千金者不在少數。
因此,城西的府邸往往門檻高聳,府邸宏大,門口裝飾更是富麗堂皇,以彰顯主人的身份與地位。
然而,即便如此,此地之人也不敢在這座看似“寒磣”的府邸門口放肆。
原因無他!
這座唐府,正是當朝禮部尚書唐子昂的居所。
也是司馬亭的授業老師。
門扉輕啟,一位身著粗布衣裳、身材健碩的老者探出頭來,一見是司馬亭,頓時驚訝道:
“司馬將軍,您怎么來了?”
司馬亭微笑著打招呼:
“陳叔,好久不見。”隨后,他施施然走進了府內。
府內陳設同樣簡單,并無名貴之物,很難想象這是一位朝中一品大員的居所。
司馬亭的目光在府內一掃,忽然注意到了陳叔的氣息,不由驚訝道:
“陳叔,您已經躋身第六境了?”
陳叔聞言,臉上綻放出了開懷的笑容。
“我們這些老骨頭啊,是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了。我跟著老爺,都活到七十歲了才摸到這第六境的門檻,比不了將軍龍精虎猛,而立之年未到就入了上三境。”
“一轉眼武夫的大限眼看就要到了,上面的風光,怕是無緣再見了。”他語氣頗為感慨。
武夫九十歲,便是人間大壽,這道壽命的屏障,如同天塹一般橫亙在天下所有武夫面前。
司馬亭沒有接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轉而問道:
“老爺子現在在哪里?”
“哦,老爺此刻正在書房呢,中書省的那幾位大人也都在。”陳叔回答道。
司馬亭聞言,眉頭微微一皺,腳步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中書省的大人們這么晚還留在老師府中,恐怕不是為了尋常之事。聯想到最近黃河治理的棘手問題,他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
“先不忙去稟報,等他們聊完吧。”司馬亭沉吟片刻后說道,“陳叔,帶我去膳房對付一口吧。今日去謝家,有女兒家在,不敢多吃,怕嚇著人家。”
陳老聞言,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被司馬將軍瞧中了,那可是真有福氣了。”
陳老,昔日僅是師尊座下侍讀書童,司馬亭自小就認識,還指點過他武學。
提及那位師尊,司馬亭心間除了滿腔敬仰,更藏著一份難以言喻的神秘。
自幼伴其左右,聆聽教誨,他年紀越大越看不清這位老師。
師尊與四先生之間,既是師徒,亦是摯友。
尤為奇異的是,師尊看似只是普通人,未涉武道之途,亦不通神魂修煉之法,僅以一介凡人之軀,行走于世。
然則,昔年曾有上三境的武道強人,妄圖行刺殺之道。
正午的馬車之內,外界無從窺探,唯見一抹指光,武夫的頭顱,竟在那輕輕一指之下,如朽木般爆裂。
老師以一介布衣,竟能穩坐朝堂六十年風雨不倒,任憑世事如棋局局新,他自巋然不動。
夜幕降臨,晚膳過后,司馬亭靜候于唐府一處古色古香的書院之內,心境平和,絲毫不顯急躁。
摸了摸手中謝觀給寫的關于“仁人志士”的體悟,想必老師也會驚喜。
約莫一個時辰的光景,兩道身影緩緩步入,司馬亭即刻起身,語態恭敬至極:
“老師!”
“義舉,你來了!”
司馬亭,字義舉,此字乃師尊親賜,寓意深遠。
回應他的是一位氣質平平的老者,身著尋常衣物,發絲略顯稀疏,皮膚泛黃且松弛,但仔細端詳,仍可窺見年輕時必定是位俊俏男子。
老者一雙眼睛已經看起來沒有什么精神,負著手慢悠悠走來。
唐子昂已是耄耋之年,馬上就要百歲大壽。
唐子昂在大齊朝中也被稱為“病虎”,“病太歲”,倒不是說他身有疾病,而是他在朝堂之上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這些年來也少有發表政建,甚至禮部的權利也是逐漸交出。
“見過司馬將軍!”
在唐子昂身后還跟著一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雖不穿官服,一身儒衫也是穿的磊落。
身形有些消瘦,臉色枯黃,似乎是早年生過大病落下的,半邊臉看起來頗為僵硬,不過眉宇之間倒是一派沉穩之色。
司馬亭自然認識此人,他便是中書省的陳魯,現任中書省檢校官。
近些年來,陳魯名聲鵲起,一年中連升幾級,其出身平民,與老師唐子昂的身份背景頗為相似。
尤其是今年年初,他陳奏的《治安疏》更是針對大齊的民生問題,提出了改革時政、長達數萬言的主張。雖然蘇相并未完全采納,但這份奏疏仍在內閣傳閱,引起了諸人的關注。
難道他拜入了老師門下?
不然也不會相談到這個時辰,要知道在汴京有著內閣的“懸鏡司”。
是蘇相轉門設置的特務組織,朝堂之中的官員一日的出行幾乎都是有記載。
這種特務組織在古來是專門服務于皇家的,現在皇權龐落,被蘇相所用。
今日陳魯在老師府中,蘇相肯定已經得知。
然而,此時陳魯的面相卻顯得愁苦不已,與往日那個沉穩干練的形象大相徑庭。
司馬亭心中的疑惑更甚,他記得前幾日朝堂之上,關于西邊戰事,陳魯提出的出兵朱崖郡的方案已經被采納,這幾日應該“春風得意”才是。
唐子昂已經坐在椅子上,笑瞇瞇地看著司馬亭和陳魯,緩緩開口道:“還不是為了治理黃河一事。咱們陳大人啊,和九大姓的幾位大人物可是吵得不可開交,差一點就要動刀子了。”
“要不是老夫手腳麻利,今晚咱們師徒怕是要去懸鏡司的獄中探望他了。”
陳魯聞言,面露無奈之色,道:“老上師,你就不要如此取笑我了。只是這些九大姓不食肉糜,他們根本不理解百姓的疾苦。”
司馬亭自己找了個座位坐下,這幾日他為了婚事去朝中批了條子,因此并不知道朝堂上發生的這一番波折。
他原本和陳魯并不太親近,但心中卻對陳魯的為人頗為敬佩。
此人極其不喜歡九大姓之人,盡管九大姓中有不少人看中了他的前途,愿意和他交好,甚至用馬車送去金銀,都被他拒之門外。
他還在門口立下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打烊一年”,一時間傳為汴京的趣事笑談。
唐子昂打趣道:
“咱們的陳大人今日可是硬漢子,九大姓在朝中勢力龐大,你如此與他們針鋒相對,怕是明日又要出風頭了。”
“正巧,你對面之人就是九大姓司馬家的老三。。”
陳魯看了一眼司馬亭搖了搖頭。
“司馬將軍,在劍南道所立下的功績,我早有耳聞。絕非是與那些只顧私利門戶私計、不顧百姓死活之人。”
“陳魯身為朝臣,自當以百姓的福祉為重。若是為了個人的榮華富貴而置百姓的生死于度外,那我還有什么顏面站在朝堂之上?”
“如今,黃河水災的形勢比大隋戰事更為緊迫,但蘇相卻似乎一直將注意力放在西邊。這怎能不讓人心生焦慮?”
司馬亭倒是想起這位陳魯乃是劍南道水災之時家破人亡,一家十人只活下他一口。
聽到此處,老人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精光。
陳魯長嘆一口氣。
“今日這李家老二公認反對治理,說是黃河改道是此地百姓不忠不孝此乃是該有的天災。”
“那諸葛家更是居心叵測。他們聲稱若要治理黃河,就需將災民集中起來。這樣一來,人多勢眾,一旦有人振臂一呼,豈不就要挑動天下反?這種險惡用心,實在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