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幽望著那枚紙人,陷入了沉思。
紙傀術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法門,屬于術士的基本操作,包括她當初送給陳墨的《青玉真經》中就有此類手段。
但相隔數百里還能感知到影像和聲音的紙傀,可不是一般人能煉制出來的,必然是出自浸淫此道多年的宗師之手,這種人物,整個九州都不超過五人。
而她恰好就認識一個,兩人之間還頗有“淵源”。
聯想到此前有一回,陳墨向她索要青冥印,心頭不禁一動。
“那個宗師境的狐貍精,該不會就是……”
許幽望向陳墨的背影,輕咬著嘴唇,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陳墨此時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抬手一招,地上的紙人騰空飛入掌心,放進了天玄戒里。
這玩意是當初在和妖主交手過后,姬憐星給他用于互相聯絡的,通訊距離近千里,而且幾乎沒有氣機波動,非常適合拿來打探情報。
他心里清楚,鬧出這么大動靜,必然有人在暗中跟蹤自己。
于是就假意離開天南州,實則遠距離竊聽,這才引出了這名紅袍男子,繼而也讓紀衛風暴露了真實身份。
“不得不承認,你偽裝的確實很好,差點連我都被騙過去了。”陳墨走到紀衛風面前,淡淡道:“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要么,如實交代,可以留個全尸,要么,就是和黃念云一樣,成為一灘腐臭的爛泥。”
紀衛風沉聲道:“左右都難逃一死,有什么區別嗎?”
陳墨攤手道:“區別就是一個死的痛快一些,另一個則會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你真以為老子是嚇大的?既然如此,那還不如舍命一搏!”
紀衛風咬破舌尖,氣息瞬間暴漲,厲聲喝道:“汪坤,別猶豫了,你我聯手才有一線生機!不想任人魚肉,那就和我一起沖出去!”
電光石火之間,汪坤也打定了主意。
陳墨身為宗師,不可力敵,但憑借蠱神教的手段,想要逃生,也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媽的,最后信你一次!”
刺啦——
紅袍撕裂,顯露出里面駭人的模樣。
那看似魁梧的身軀,竟然只是一副骨架,內臟、肌肉、經脈全部是由形態各異的蠱蟲填充,胸膛中央有盤踞著一只形似嬰孩的生物,腹部連接著數十根血管,不斷鼓動著將黃色體液輸送到全身各處。
“居然已經‘結嬰’了?”陳墨眉頭挑起,“看來釣上了一只大魚呢。”
蠱修的最終目的,是以肉身煉蠱,從而達到不死不滅的境界。
而在這個過程中,為了不迷失本心,會將生命本源凝結成嬰,用來保留自己的意識。
只有將《蠱經》修行到小成,才能做到這一步。
這也從側面說明,這名為汪坤的男子,地位絕對不低!
“飼骨為田,腐腑生蓮,九竅蟲巢即洞天……”
汪坤口中喃喃頌念法訣,肉身不斷向內坍縮,隨后砰然炸開!
伴隨著刺耳的鳴叫聲,漫天蟲群席卷,將他和紀衛風包裹其中。
陳墨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似乎并沒有出手的打算。
地面陡然震顫。
一只極為可怖的生物從血霧中躍出。
高大的體型幾乎頂到了天棚,脊椎骨節破體而出,形成了八條蛛腿,拖著臃腫肥碩的身體,上面有著密密麻麻的肉瘤增生,兩張臉龐一左一右長在胸口處,眼神陰狠的盯著陳墨。
砰砰砰砰——
肉瘤接二連三的爆開,濃郁黑霧彌漫開來,伴隨著一股污穢的氣息。
厲鳶等人已經第一時間屏住呼吸,但卻無濟于事,氣息順著毛孔鉆入體內,真流轉變得極為緩慢,實力起碼削弱了三成有余!
“小心,這東西和妖氣有點像,能污染元炁!”葉紫萼高聲提醒。
黑霧中傳來紀衛風和汪坤的對話聲:
“敵眾我寡,不要戀戰,先走再說!”
“老子知道!”
巨形蜘蛛邁動長腿,速度奇快無比,直接撞破墻壁朝遠方飛奔而去。
“嘖,我還以為是什么熱血沸騰的組合技呢,合著又要逃命?真是無趣。”陳墨搖了搖頭,抬了個響指。
空氣陡然安靜了下來。
兩人只覺得眼前一花,竟然直接回到了公堂內。
沒有黑霧,也沒有巨蛛,原本被撞破的墻壁也完好無損,好像方才發生的那一切都只是幻覺而已。
紀衛風和汪坤對視一眼,眼神中滿是茫然。
“什么情況?”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汪坤身體陡然一僵,低頭看去,只見體內蠱蟲變得躁動了起來,朝著胸膛蜂擁而去,開始啃噬起了本嬰,奮力撕扯,貪婪吞食著血肉。
“啊啊啊啊啊……”
凄慘的哀嚎聲在空氣中回蕩。
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根本無法抵御,幾乎頃刻間便摧毀了汪坤的心理防線!
紀衛風看著這一幕,臉色慘白如紙。
對于他們來說,蠱蟲已經相當于身體的一部分,而陳墨竟然能搶奪控制權,從而引起蠱蟲反噬?
這般手段簡直駭人聽聞,哪怕是宗門長老都做不到!
陳墨笑瞇瞇道:“我給了你機會,是你選擇了第二條路。”
“我說!我什么都告訴你!殺了我啊啊啊……”汪坤難以承受這萬蟲噬心的痛苦,完全失去了理智,在地上翻滾著痛哭求饒。
紀衛風無力的癱坐在地上,眼神中滿是絕望和恐懼。
完了,全完了……
現實中。
陳墨翹著二郎腿,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
面前的兩人已經徹底沒了動靜。
汪坤身體被蠱蟲啃噬的千瘡百孔,化作了一灘血肉模糊的爛泥。
而紀衛風精神受到了劇烈沖擊,意識渙散,雙眼翻白,一副癡傻呆滯的模樣。
葉紫萼疑惑道:“陳大人,他倆這是怎么回事?”
進入公堂后,雙方話還沒說幾句,這兩人就倒在地上打起滾來,一邊哀嚎著,一邊竹筒倒豆子似的和盤托出。
陳墨聳聳肩,“估計是做噩夢了吧。”
葉紫萼:“……”
實際上,從陳墨剛露面開始,便暗中發動了大夢千秋,通過對話掩蓋魂力波動,將兩人不知不覺的拖入了幻境。
所謂的“蠱蟲反噬”,也只是他捏造的幻象。
但只要對方相信了,那這一切就會切實的發生在身上。
“這個汪坤來頭果然不小,大概算是堂主一類的角色,下方管理著三個駐地。”
“雖說他也不清楚殷天闊的具體方位,但卻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陳墨梳理著思緒。
首先,正如他猜測的一般,殷天闊確實找到了重塑肉身的辦法,并且已經進入了關鍵階段。
其次,殷天闊身邊除了那個石長老之外,還有一位宗師境高手,來歷十分神秘,修行的功法也和蠱神教截然不同,很可能是別處找來的外援。
可這種時候,又有哪個宗門敢來趟渾水?
這時,厲鳶出聲問道:“大人,咱們下一步做什么?”
陳墨略微沉吟,說道:“接下來還是奔著白鷺城去,但在此之前,要先把天南境內的據點全都清理干凈。”
方才從汪坤口中,得知了幾個駐地的具體方位,接下來就是要將其徹底抹除!
“宜早不宜遲,必須在他們收到消息前動手。”
“這幾個駐地規模并不算大,我們兵分兩路,天亮之前應該就能全部解決。”
陳墨有條不紊的吩咐道:“宋軒,你去通知匡杰過來善后,這個紀衛風也沒什么價值了,留著他就當是給朝廷一個交代……”
“是。”
眾人紛紛應聲。
離開縣衙后,陳墨帶著厲鳶飛身而去。
而許幽并未急著動身,扭頭瞥向遠處街區,眸子微微瞇起。
“娘娘,怎么了?”葉紫萼好奇道。
“一只見不得光的老鼠罷了,不必理會,走吧。”許幽冷笑一聲,身形隱沒在了夜色中。
縣衙對面的宅院里。
鐘離鶴躲在院墻后方,衣衫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從蒲城一路趕到了豐木縣,剛來到縣衙附近,恰好撞見了方才那一幕。
因為皇后特意叮囑過,若無特殊情況,盡量不要被陳墨知曉他的存在,所以就一直躲藏在暗處,沒有貿然暴露身份。
即便如此,還是被那個女人輕易察覺。
雙方僅僅對視一眼,便讓他如墜冰窟!
鐘離鶴殺人無數,手上沾滿了鮮血,這也讓他對殺氣格外敏銳,養成了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
對方給他的感覺只有一個——
恐怖!
仿佛最頂端的獵食者在審視獵物!
“倘若與之交手,我怕是撐不過三招!”
“莫說是區區一個土司干事,就算是衛玄也沒有這種壓迫感……此人必是至尊!而且是實力最強的那一檔!”
“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盡快稟告殿下!”
鐘離鶴取出那枚刻有“如圣親臨”的玉牌,注入元炁,牌子頓時泛起幽光。
這枚令牌不僅代表著皇室身份,同時也兼具傳訊的作用。
通過地脈以及沿途的陣法節點傳遞信息,兩個時辰之內就能傳入皇城,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證情報的時效性。
送出消息后,鐘離鶴收起令牌,猶豫了一下,朝著南方縱身飛去。
“剛才她顯然是在警告我,若是再繼續跟著,怕是會遭重……”
“反正陳墨要去白鷺城,不如我先到那里等他……”
天都城,皇宮。
玄清池燈火通明。
浴室內霧氣繚繞,水面上漂浮著玫瑰花瓣。
皇后背靠著浴池邊緣,雪白胴體浸泡在池水中,水珠沿著鎖骨滑落,墜入了山澗。
“小賊已經離開京都五天了……”她掰著手指頭,心里盤算著日子,粉潤唇瓣輕輕抿著,眼神有些幽怨,“這個沒良心的家伙,連封信都不往回寄,不知道本宮擔心的緊?”
南疆不比京都,處處都是兇險。
陳墨實力雖強,但畢竟年輕氣盛,這種性格很容易吃虧。
“按說鐘離鶴也該傳訊回來了,莫不是出什么意外?”
想到這,皇后用力搖了搖頭,將雜念驅除出腦海,“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陳墨他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
“可是……”
“本宮真的好想他……”
往常陳墨老是變著花樣折騰她,看到那壞家伙就心慌腿軟,現在不在身邊,卻又想的厲害。
皇后身子不安的磨蹭一下,臉頰泛起一絲嫣紅。
咚咚咚——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敲響。
孫尚宮的聲音響起:“殿下,鐘離鶴傳訊回來了。”
皇后愣了一下,還真是想什么就來什么,“進來吧。”
孫尚宮推門而入,來到近前,將一枚玉符呈上,“還請殿下過目。”
皇后接過玉符,心神沉入其中。
隨后眉頭越皺越緊,眼底滿是詫然之色。
鐘離鶴將此番調查到的所有情況,事無巨細的傳遞了回來。
她也沒想到,蠱神教竟賊心不死,意欲卷土重來,不光控制了朝廷官員,還要祭煉城中上萬百姓!
幸好陳墨及時趕到,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干得好!不愧是本宮看中的男人!”
“這樣看來,安排他去南疆也有一定道理,換做別人肯定辦不利索……”
皇后嘴角微微勾起,心里美滋滋的,“我家小賊最厲害了”
然而很快,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在那情報最后,提到了一個跟在陳墨身邊的神秘女子,初步猜測,境界很可能在一品之上!
不過看起來并無敵意,反而像是在暗中護他周全……
“身為至尊強者,卻甘愿扮演一個小干事,給陳墨當起了貼身保鏢?”
皇后猜都不用猜。
不是季紅袖,就是玉幽寒!
考慮到他們是從京都出發,再加上葉紫萼的身份,玉幽寒的可能性極高!
但這還只是猜測,必須得實際驗證一下……
嘩啦——
皇后豁然起身,豐腴搖晃,掀起大片水花。
隨即抬腿邁出池子,拿起一旁的浴袍披上,口中說道:“備轎,起駕寒霄宮!”
孫尚宮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大晚上的,皇后去玉貴妃那做什么?
該不會又要互相打屁股吧?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
“是!”
寒霄宮。
月朗星稀,寢宮內燈火皆暗。
許清儀坐在臺階上,借著月光,正抱著一本書冊看的入神。
按照陳墨的要求,她以鞭服俠的名義,將這套名為“花花公子”的雜志送去了城中各大書局。
果不其然,書局老板都對這種從未見過的形式驚為天人,尤其是那細膩的畫工,并非是傳統的寫意畫風,而是精細到極致的寫實,仿佛真人就在眼前一般!
以從商者的敏銳嗅覺,他們自然意識到了這套雜志的潛力,當即便同意刊印,并且規模相當大,預計會鋪滿整個京都市場!
“所以這放牛郎最后有沒有和仙女在一起?”
許清儀已經把那幾個故事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仍然有些意猶未盡。
不得不承認,陳墨確實很會吊人胃口,斷的恰到好處,讓人感覺好像百爪撓心一般,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穩。
踏踏踏——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許清儀抬頭看去,眉頭頓時一皺。
只見一頂奢華金轎御空而來,一眾宮人神色惶恐,踩著碎步跟在旁邊。
“這是東宮的轎子?”
“都這個時辰了,皇后怎么來了?”
許清儀急忙收起圖冊,站起身來。
鑾轎停在寒霄宮門前,緩緩落下,孫尚宮抬開轎門,一道身穿常服的婀娜身影走下了轎子。
宮人們跪地叩首,齊齊道:“恭迎皇后殿下。”
許清儀垂首道:“殿下深夜來訪,不知有何吩咐?”
皇后徑自來到她面前,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情緒,“本宮有要緊事,必須得和玉貴妃面談……她人現在可在宮里?”
“娘娘她……”
許清儀一時有些遲疑。
身為貴妃,擅自離開宮闈,說出去確實不太好聽。
皇后眸子瞇起,聲音低沉了幾分,“說實話!若是敢騙本宮,你這個司正也當到頭了!”
這種事情確實也瞞不住,只要皇后進入寢宮就露餡了。
許清儀嗓子動了動,低聲道:“回殿下,娘娘有事出去了,這會還沒回來呢。”
“不在?”
皇后袖中纖手猛然攥緊,追問道:“玉貴妃是何時出宮的?可有跟你說是要辦什么事?”
許清儀如實答道:“娘娘她戊辰日便走了,具體做什么,倒是沒跟奴婢說……”
今天是甲子日,戊辰日便是六天前,正好是陳墨離開京都的前一天!
皇后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臉色發沉,轉身登上了鑾轎。
“起駕回宮!”
孫尚宮高聲道。
轎子騰空而起,迅速離去。
“恭、恭送殿下。”
這套來去匆匆的操作,搞得眾人一頭霧水,茫然的呆愣在原地。
許清儀黛眉蹙緊,心中莫名泛起不好的預感。
“到底啥情況……”
鑾轎離開乾清門后,無聲無息的空中滑行。
孫尚宮雖然有點摸不著頭腦,卻也能感覺到皇后情緒不對,默默跟在一側,不敢多問。
片刻后,轎子里傳來皇后的聲音:“你去準備一下,本宮要出宮。”
孫尚宮問道:“您這是要去林府?”
皇后淡淡道:“不,本宮要去南疆。”
孫尚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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