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曾經利用城隍金印,想要“拿捏”一下年輕的占城掌律。
許源隨后就利用靈霄的事件,狠狠修理了知府大人一次。
事后,知府大人本要被撤職了,但他花了十萬兩銀子,積極的上下打點,才保住了烏紗帽。
那之后,知府大人就在衙門里當起了縮頭烏龜。
祛穢司的許源他搞不過,山河司的苗禹、朱展眉背景太大,他不敢搞。
那就安心賺錢吧。
交趾這邊其實富得流油。
但目前正州的那些相公們,還不大了解實情。
所以十萬兩銀子,就能保住一任知府。
若是他們知道了實情……至少要三十萬兩。
正州那邊這些年一直有“湖廣熟、天下足”的諺語流傳。
但湖廣的畝產多高?跟交趾完全沒得比。
交趾一年三熟、甚至四熟!
此外這里還有眾多的礦藏,鐵、銅、金等。
更是盛產海珠和寶石。
所以知府大人很有錢。
他在城內有四個外室……
許源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眼珠子瞪得溜圓。
巧了,他身邊蹲著的大福,眼珠子也瞪得溜圓。
文修幕僚方才說,知府大人一個月三十天,倒有一半的時間在外室那里過夜——許大人還以為他太寵愛外室了。
原來是四個人分這十五天……
知府大人莫非是文武雙修,體魄強健?
文修幕僚簡單的介紹完情況,就對許大人連連拱手,急切道:“求大人馬上出動,搜尋知府大人!
這可是朝廷命官,一府之主,再找不回來,要出大事的!”
許源卻巋然不動,斜睨幕僚:“你什么情況都不愿意跟本官說清楚,叫本官如何查案?”
“這……”文修幕僚的確是故意隱瞞了許多事情——為知府大人的名譽考慮。
許源擺擺手:“你若是還不愿說,那就回去吧,這案子,本官接不了!”
“罷了!”文修幕僚跺腳:“大人想知道什么,盡管問吧。”
“首先,這外室的出身來歷、又是如何跟了知府大人的?”
文修幕僚咳了一聲,才道:“那外室名叫姚月華。
原來的夫家姓劉,本是做鐵器生意的。
后來與人在市集上有了糾紛,失手將人打死了,因此吃上了官司。
案子越鬧越大,最后是知府大人親自裁斷的。”
許源就明白了:楚生啊!
判了人家夫家,搶了人家老婆……
“夫家賠償苦主一萬五千兩,苦主終于不告了。”
“夫家砸鍋賣鐵也湊不出那么多錢,便由……”文修幕僚老臉有些發燙,又咳了兩聲,才道:“便由在下出面,以一千二百兩,買下了姚月華。”
“三個月后,姚月華搬進了現在那個院子,成了知府大人的外室。”
文修終究是個讀書人。
這些腌臜事,背后做了也就做了。
拿出來在人前說,尤其是親自說出來,他也有些燒臉。
許源又皺著眉頭想了想,再次問道:“這姚月華……可是認命了?”
這陽世間幾乎所有的女子,面對這樣的情況,也都會認命的。
老老實實跟著知府大人。
還有六成以上,會暗中竊喜。
原本的夫君只是個小商賈,哪里比得上一府之主?
甚至讓她們選,她們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給知府做小,而不會跟著小商賈為妻。
但既然發了案子,那么就要確立嫌疑人。
原本的夫家和這個姚月華,都是有動機的。
畢竟是知府大人害的他們家破人亡,夫妻分離。
文修幕僚神情又露出幾分尷尬,支吾了起來。
許源喝道:“休要隱瞞!任何一個細節,都可能成為破案的關鍵線索!”
聽他這么說,文修幕僚才狠狠一咬牙,道:“那姚月華……是個聰明的女子。
表面上顯得不甘心,但實際上應該是早就認命了。”
許源聽得云山霧罩,越發不滿了:“把話說清楚!”
“就是……”文修嘆了口氣:“在下從頭說起吧。
姚月華在搬進這院子之前,根本不知道是誰買了她。
知府大人也怕傳揚出去,名聲太難聽,所以一直保密。
姚月華搬進來,當夜知府大人便去見了她。姚月華驟見知府大人,厲聲叱喝不愿相從,知府大人便……用了強。”
“而后每次相會,姚月華都是一副貞潔烈女,誓死不從,然后無力反抗,被逼就范的樣子——在下判斷,她其實看出來了,知府大人喜歡這種情趣。
知府大人四個外室,其他三人遠不如姚月華受寵。”
許源哭笑不得。
暗暗感嘆知府大人當真是衣冠禽獸,但也不能這幕僚說什么就是什么。
他也說了,這是他自己的判斷。
許源又問:“姚月華的夫家呢?”
“結案之后,就回正州粵省去了。”
許源這才起身來,道:“去現場看看。”
許源是想派人去粵省看看,那位夫家在不在原籍地。
可從交趾過去,往返少說也得半個月。
若是雇傭一艘快輪船,五天就能往返,可祛穢司沒那么多的經費。
文修幕僚急忙跟幾個衙役在前面帶路。
路上的時候許源繼續詢問:“知府大人的家室,和另外三個外室,分別住在什么地方?”
文修幕僚立刻報出幾個地方。
許源等人正好走到了姚月華的院子門口。
許源在心里盤算了一下,知府大人布置的極妙。
家室加上四個外室,正好環繞知府衙門,分別在五個方位上。
距離約么都是二里地的樣子。
還真是不偏不倚。
而眼前姚月華這院子,是一座挺新的二進小院。
院門卻是關上了。
上面門神完好。
文修幕僚上前,在許源身邊低聲道:“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院門是打開的。”
他一揮手,有個差役上前,將院門推開、能進去一個人的寬度。
“大人,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許源點了點頭,而后差役將院門全部打開,眾人先后進去。
許源轉了一圈。
正如文修幕僚所說,院子里一切整整齊齊,沒有戰斗的痕跡,東西也沒有被人翻過。
姚月華住在正屋,她的頭面首飾都放在床邊梳妝臺的小抽屜里。
知府大人的確是很寵愛她,這些首飾大都是金子打造的,點綴珠翠。
隨便一件都要好幾百兩銀子。
這些都沒丟。
那顯然就不是圖財得的。
別以為詭案的動機就不會是圖人間財,有一些“賭鬼”、“討債鬼”還真就是為了金銀珠寶害人性命。
許源抬手將于云航喊來:“讓弟兄們在周圍問一問,前天夜里可曾聽到什么動靜?”
“是。”
于云航剛要去,又被許源喊住:“讓大家和善點,別嚇到了鄰居們。”
于云航笑道:“這不需要大人您再叮囑了。而且自從大人來了占城,咱們祛穢司在占城的名聲大大好轉,現在百姓不怕咱們了,嚇不著的。”
許源笑了,心里跟喝了蜜一樣。
許源是真覺得,于云航剛才說的“百姓不怕咱們了”,乃是自己入住占城以來,最大的成就!
說起來簡單,可這一片大地上,自古以來,又有幾個地方官真的能做到?
這世上有許多人,被管著的時候,當面奴顏屈膝,背后就對當權者破口大罵。
但只要有機會讓他們掌握了小小一點的權力,他馬上就會擺起架子來,定要故意用手里那可憐的權力,卻為難別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并不是什么很高的道德標準,但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做到。
許源在姚月華的院子里等著。
于云航剛出去,就有一陣腳步聲傳來,三個人飛快的走進來。
“白先生,”三人中為首的,穿著總捕頭的黑色官服,進來就詢問文修幕僚:“可有進展?”
白先生看了許源一下,搖頭道:“張捕頭,暫時還未有。”
張捕頭這兩天一直在調查,尋找知府大人的下落。
知府衙門這個總捕頭,怎么說呢,就是純擺設。
甚至和還不如下面縣城的捕頭。
如今這世道,但凡一個案子,多半總會跟邪祟有些牽扯。
縣里的小捕頭,還能跟著縣僚辦辦案子。
因為縣僚手下往往人手不足。
但是在這府城中,完全不涉及邪祟的案子,一年也不超過十件。
張捕頭雖然在跟白先生說話,兩眼卻是炯炯望著許源。
許源一臉淡然。
知府大人不見了,知府衙門中負責尋找的,多半就是這位總捕頭了。
他找不到,白先生來求助于自己,張捕頭不服氣、甚至是敵視,都是可以預料到的情況。
白先生淡淡說道:“張捕頭,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祛穢司許源掌律。”
張捕頭立刻上前,抱拳單膝跪下:“張猛,拜見許大人。”
許源有些迷惑,這姿態……怎么感覺是見了本官十分激動?
完全不像是敵視本官搶了他的案子。
白先生冷眼站在一邊,不在多說一句。
許源扶起張猛:“總捕頭不必如此大禮,你并非本官手下。”
張猛起來道:“在下久仰許大人威名。自從你來了咱們占城,城內外的這些邪祟便都不敢作怪了!
全都被許大人威名震懾!
不知這一次,在下可否有幸,跟隨在大人左右,略盡一份綿薄之力,也請許大人指點一二?”
許源更不明白了。
這張猛說的情真意切,一副非常渴望跟著自己,學習破案本領的樣子。
“哼!”白先生實在忍不了,冷哼道:“張捕頭,知府大人生死不知,你這就忍不住要攀高枝了?”
張猛坦蕩道:“我找了兩天,卻毫無線索。如果這占城內還有誰能救回知府大人,那只能是許大人!”
許源不知兩人這番口角,是否涉及到知府衙門內的同僚傾軋,所以緘口不言,免得被人利用。
白先生冷笑:“你那點微末本事,許大人可未必能看得上你!”
許源便忍不住開了“望命”,看了一眼張猛。
這一看卻給了許源一個驚喜。
張猛的命是青色的,卻有一道特殊的命格:
三年不鳴。
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張猛滿懷期待的望著許源,等待許大人的回答。
許源沉吟一下,問道:“你當上這個總捕頭,多久了?”
張猛想了想,道:“三年兩個月了。”
許源點頭:“好,這個案子你就跟著本官吧。你了解案情,也了解知府大人,說不定能用得到你。”
“多謝大人!”張猛大喜,又要抱拳跪下去。
許源一把拉住了。
白先生不屑的哼了一聲,在心中已經把這個張猛打上了“小人”“兩姓家奴”的烙印。
又過了一會兒,于云航回來了。
“周圍的住戶都問了,他們都沒聽到什么動靜。”
張猛也道:“下官也問過了,沒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許源點點頭,揮手道:“先回衙門。”
白先生卻沒有跟著回去,知府衙門里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這兩天只忙著找人了。
白先生走后,張猛才說道:“大人,知府大人剛失蹤的時候,下官就覺得這事情是邪祟做的,建議直接向祛穢司求援,但被白先生強壓了下來。
昨日傍晚,下官又向白先生建議,他見實在找不到知府大人,才勉強答應了。”
許源恍然,難怪白先生今早扭扭捏捏,不肯吧姚月華的情況說清楚。
一旁的于云航忍不住道:“張捕頭的意思是,這位白先生……不對勁?”
張猛搖頭:“不知。白先生可能只是想要保住知府大人。”
白先生是知府大人的幕僚,考慮問題當讓要從知府大人的角度出發。
這案子報到了祛穢司,可不僅僅是強奪人婦以為外室、壞了名聲那么簡單。
因為好色而失蹤,耽誤了公務,這是要丟烏紗帽的。
上次十萬兩銀子擺平,這次怕是至少得三十萬兩!
許源吩咐張猛:“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疑點,你回知府衙門打探一下,白先生最近和知府大人的關系,是否出了什么問題?”
“是!”張猛立刻帶人去了。
許源又對于云航招手:“你去查一查這個張猛。”
“是!”
至于具體查什么,許大人沒有明示。
等于云航查完之后,許源才能判斷張猛這個人,究竟能不能用。
許源貪圖的是張猛身上有一道命格。
對于命修來說,身邊匯聚的擁有命格的人越多越好。
越多修煉越快。
但不能把一個奸細收在身邊。
回到祛穢司衙門后,賈熠拿著幾分文書,對許源道:“大人,這幾日城內發生了多起失蹤案件。”
許源接過來,一一看著。
這些案子分布在全城各處。
失蹤的人身份各有不同,有南城的力夫,有北城的朝奉,也有西城的車夫,等等。
一共九人。
賈熠道:“早上那位白先生來報案,屬下就想起來,昨日恰好有人來衙門里,報案說她的夫君失蹤。
所以剛才大人去姚月華那里,屬下就把最近這些案子都收攏總結起來。”
賈熠心細穩重。
但在許大人手下不受重用。
要說起最早這一批追隨許大人的檢校們,賈熠毫無疑問是混的最差的。
別看老秦整天被大人罵,可整個衙門誰都知道,老秦跟大人的關系,也比賈熠親近。
賈熠也不怪許大人,怪只怪自己當時一念之差。
但賈熠也想上進。
最近這段時間也是卯著勁,想要有所表現,今天終于被他找到了機會。
但這些失蹤案,和知府大人的失蹤,是否同一個兇手,賈熠也不能肯定。
許源還在翻看那些文書,狄有志正好從外面進來,他是一點面子不給賈熠留:“知府大人跟這些人能一樣嗎?
知府大人就算是去睡女人,也有兩個七流保護,知府大人本身也是六流文修!
你找來的這些失蹤案,別說咱們占城,整個皇明任何一個地方,哪個晚上不發生幾起?”
賈熠被搶白的臉上一紅,也實在不能反駁。
可能是我真的有些急于表現了?
邪祟遍地的世道,的確是經常有人失蹤。
而且這些案子,就算是報到了祛穢司,七成以上也是破不了案的。
因為這些人,多半都是被那些藏在暗處的邪祟吃了。
邪祟害人極多。
皇明的人口還能保持一個穩定,主要是因為能生。
家里的孩子少了,說不定十歲之前就都被邪祟害死了。
所以皇明的百姓,不管有錢沒錢,都會不斷地生養。
許源已經看完了,將文書還給賈熠,道:“老狄說的有一定道理。不過你既然覺得可能會有所關聯,那就去找出證據來。
你能找出來,我就準你順著這條線路繼續查下去。”
“這……屬下遵命。”
賈熠有些受打擊,但轉念一想,大人也沒有徹底否定自己,于是接了文書去了。
狄有志一臉的不以為然:“死腦筋!”
兩個時辰后,于云航先回來了。
“大人,這個張猛,那真是心向我祛穢司啊!”
許源笑問:“怎么說?”
“屬下去知府衙門打聽了,這個張猛啊,三年前本是古覺縣的縣僚。
那時知府大人剛上任,下去巡視到了古覺縣,夜里被一只邪祟驚擾,因為是半夜,隨行護衛都不敢出手。
結果這張猛大發神威,當場沖出去拿下了這只邪祟,因而得到了知府大人的賞識。”
說到這里,于云航忍不住笑了:“知府大人當場就要嘉獎他,問他有什么想要的,大人您猜,這張猛當時提了什么要求?”
“什么要求?”
“他居然跟知府大人說,這輩子的夢想,就是進祛穢司,哈哈哈!”
許源也不禁莞爾。
“知府大人當時有些下不來臺,但后來還是把他提拔成了占城總捕頭。
但這家伙,進了府衙整日里哀嘆,英雄無用武之地。
想方設法的拉關系,想請人推薦他進祛穢司!
所以在府衙里,誰都不待見他,覺得他跟大家不是一條心。”
聽到這里,許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正笑著呢,張猛興沖沖地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大喊:“大人、大人,我找到線索了!”
“哦?快說!”
“白先生最近幾個月,似乎失寵了。”張猛說道:“前陣子府衙門口鬧邪祟那事……哦,大人一定記得,還是大人親自處理的。
據說是就是因為白先生給知府大人出的主意,才鬧得知府大人下不來臺。
所以自那之后,知府大人就有些疏遠白先生,反而是更信任另外一位吳先生了。
您說會不會是因為……”
張猛沒有往下說了。
許源和于云航相視一眼:根子在這里?
當初是白先生出的餿主意,讓知府大人扣下城隍金印?
許源正在思考,要不要先查一查這位白先生,門口人影一閃,賈熠也快步沖了進來:“大人!”
他來到許源面前,將一分案卷擺開:“大人請看!”
“這案子……”許源看了之后,也是眉頭聳動:“跟知府大人這個極為相似!”
這案子是城南的一戶人家,一家五口人,夫妻倆以買早點為生,帶著三個孩子。
三天前鄰居來報案,他早上起來路過這家門口,看到院門半開,就有些好奇朝里面喊了一聲,卻無人回應,結果進去一看,一家人都不見了!
家里也是一樣,財物都在,也沒有任何掙扎搏斗的痕跡!
原本沒有線索的案子,一下子冒出來了兩條線索!
許源拍了拍賈熠的肩膀:“干得不錯。”
賈熠興奮地滿臉紅光。
“走,先去這家看看。”
這個失蹤案,傅景瑜已經帶人查過了,一無所獲。
案子早發一天,也跟姚月華那邊一樣,周圍的鄰居夜里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許源到了南城巡值房,叫上傅景瑜一起去現場。
重新檢查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許源擰著眉毛,招手把張猛叫過來:“本官記得你說過,知府大人一失蹤,你就覺得是詭案,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張猛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聞到味了。”
“下官這鼻子從小就很靈,小時候我跟我家黃虎比賽,哦,黃虎是我家養的狗。我跟黃虎比賽,把一小塊冰糖藏起來,我總能比黃虎先找到!
所以啊,我從小就知道,我天生就是干祛穢司的料!”
周圍眾人忍俊不禁。
許源卻是問道:“你聞到什么味了?”
“怎么說呢……”張猛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大人,您知道人死了大家都會燒紙錢,這種燒過了的紙錢的味道嗎?”
郎小八奇道:“燒過的紙錢還能有什么味?焦糊的味兒啊。”
張猛搖頭:“不是,那是一種像銀子、可又不全是銀子的味道……還摻雜著一點邪祟味道的銀子。”
許源心中一動:鬼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