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化骨之后便是飛僵,亦稱飛天夜叉,也叫黑兇。
徐青曾給自己定下了十二年期限,在白云洞天狐出世前,他至少要將身上最后三塊主骨煉成一塊。
只要有一塊主骨連攜其余二百零三骨,他便可以嘗試以千年道行為基石,朝著飛僵邁出關鍵一步。
如今六年過去,他已然得到了第二塊主骨的煉化機會,這對徐青而言,無疑是一件值得鼓舞的事。
“感謝老鄰居,感謝陰蝕法王,感謝陰河的饋贈。”
徐青不忘初心,決定以后一定更加賣力的收尸,爭取將陰河、俗世的收尸業務做大做強,努力做到齊頭并進,兩面開花!
墓室內,徐青看向陰蝕法王的尸骨,眼前的尸骸,每一處骨節都好似由鬼斧神工造就,紋理天成。
許是陰蝕法王自幼以巫術、神水淬煉體魄的緣故,又或是法王與婆難同體的原因,眼前的骷髏骨架比之多厄鬼王明顯更具有視覺沖擊力。
加之骸骨上無處不在的薩滿符文,整個骨骸都充滿了獨屬于蠻荒之地才有的狂野氣息。
如果說多厄鬼王是端莊嫻雅,一舉一動都彰顯著大家風范的話,那陰蝕法王便是野性豪邁,滿載著它鄉的異域風情。
徐青很難說他更喜歡其中哪一具尸骸,只能說是春蘭秋菊,各有芬芳。
“黃庭顱骨坐鎮玉京,是泥丸宮所在,煉成后可使智慧不沉淪,永不為怨煞陰氣影響”
徐青眼下只有黃庭顱骨和北海骶骨尚未煉化,黃庭主智慧,北海主調和。
若按徐青原來的打算,必然是先修顱骨,只要腦袋還在,哪怕受到再嚴重的傷勢,他也可以憑借僅存的腦袋,四處游蕩,慢慢重塑身軀。
但當旁贊法王少智短謀的草莽樣子浮現腦海時,徐青還是選擇了先煉骶骨。
北海骶骨是修行人眼中的仙骨,也是僵尸養煉不化骨時,最難煉化的部分。
北海仙骨藏玄牝,徐青若是想要度過天火災劫,就必須調和陰陽,借玄牝以煉真精。
陰極生陽,陽極生陰。
徐青身居陰煞最為濃郁的鬼窟之內,負陰而抱陽,企圖將體內陰氣凝煉到極致,生出一點真精,用來點化仙骨。
與此同時,墓室之外。
吃飽穿暖的金鸞頭一次打盹睡了個安穩覺,待睜開眼,已是半月過去。
金鸞抻爪展翅,剛要遵循司晨本能打鳴報曉,卻忽的想起正在墓室里閉關的兩腳獸。
吧嗒吧嗒嘴,金鸞索性充當起護法大將軍,在墓室門外昂首闊步,來回巡視。
約莫過了三五日功夫,百無聊賴的金鸞決定出去走走,當初徐青說的分明,這骨廟之下,除了北面甬道,其余地界都是它可以活動的區域。
來到甬道岔路口,金鸞看著面前兩條未知岔路,正欲抬爪繼續行進時,卻忽然露出迷茫神情。
話說,這陰河底下,哪個方向是北來著?
金鸞遲疑片刻后,靈機一動,當即折返回墓室口,打米袋里啄了一嘴米粒,重新來到岔路口。
吐出一把米粒在岔路中間,金鸞一會兒啄一粒米放在左邊甬道,一會兒又啄一粒米放在右邊甬道處,當最后一粒米指向右方時,金鸞立時露出智珠在握的神情。
它見過徐青投鞋問路,而今它舉一反三,也學會了這門占卜術法,啄米問路!
智力不比旁贊法王高多少的金鸞,就這么邁著豪橫的步子,跟巡視自己領地似的走進了通往玄壇真君廟的甬道
俗世外四季更迭,陰河里亙古不變。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當陰蝕法王骨骸發出玉器驚裂的脆響,渾身都布滿裂紋時,墓室中被至陰之氣包裹,一點生氣也無的青年,卻忽然從骶骨所在處綻放出一抹炙熱灼目的光亮!
那光亮在陰煞幾乎凝為實質的僵尸體魄中,卻如狂風颶浪中的礁石一般,始終穩居不動!
且隨著時間推移那抹炙陽之氣越來越盛,并從起初的纖毫之貌,漲至拳頭大小。
當達到極致時,拳頭大的光團又驟然萎縮回去!
只有青年明白,這不是萎縮,而是壓縮提純。
青年眉頭緊皺,渾身陰氣煞氣迫向那光團,直到體內發出一聲水滴墜落的清響,光芒熾盛的光團已然被凝煉至水珠般大,并滴落在骶骨之上,沒入其中!
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如今徐青固守一點真精藏于玄牝,已然是觸摸到了僵尸成道的關鍵。
待睜開眼眸,一抹攝人心魄的精光一閃而逝,而徐青身后,那一尊雌雄雙相的法王骷髏,也隨之散架成為一堆枯骨。
至此,徐青全身不化骨已凝煉二百零五塊,只余黃庭一處,便可圓滿。
放眼三界六道,怕是也只有四類僵尸始祖,才能與徐青相媲美。
不過除卻不化骨外,徐青還尚有三類變化,這些卻是此四類尸祖不曾擁有的。
北海仙骨藏真精,有這一點真精在,往后任誰把脈觀瞧,也決然看不出徐青與僵尸有什么關系。
至多也就看出他是一個腎陽衰微,髓海空虛之人,僅此而已。
來到墓室口,徐青沒看到金鸞身影,而門口放置的千石米袋已然所剩無幾。
“我究竟閉關了多久,竟能讓這厭惡食米的雞吃下千石米糧?”
徐青心中莫名驚悚,那種感覺就好像進京趕考時,發現睡過了頭,錯過了考試時間,而幫助他進京趕考的盤纏,又是全村人東拼西湊得來的.
他也就是僵尸,若換作活人之身,此時恐已經驚出一身白毛汗。
徐青施展奇門遁甲計算日子,當天干地支顯現,他這才松了口氣。
“一年,倒是比煉化天柱時,快了許多。”
徐青大致能猜出為何這次煉化北海骨效率更高,他前番是在大雍軍的義冢里修行,那里的陰煞濃郁程度遠不及此間鬼窟。
再者,煉化北海骶骨時,他已然煉化一處主骨,便是此番身上積攢的道行也勝過從前,兩相加持下,速度自然不慢。
但問題來了,怎么才一年光景,門口放置的千石米糧就消耗殆盡了?
這金雞便是突破了桎梏,也不該如此能吃,更遑論對方嗉囊里還存有不少蠱糧。
“不對勁。”
徐青抬起頭感應四周,卻沒有發現金鸞的身影。
走出鬼窟,來到骨廟之內,也未得見驅魔真君身影。
這位這真君來去無蹤,許是又謀劃自個的斬鬼大計去了。
徐青脫下鞋子,從山河圖里取出一根金色翎羽,將之塞入鞋中,接著借助投鞋問路法門,將鞋丟了出去。
鞋子在空中翻轉數次,最后鞋頭朝下,鞋跟向下,就那么俏生生的立在了地上。
徐青心中納罕,這雞竟還在鬼窟之內?
可他方才巡視東南、西南兩處甬道時卻并未發現異常.
驀然,徐青臉色一變。
這蠢雞莫不是進入了北面甬道?
“玄壇真君廟!”
徐青跳下鬼窟,目視聚滿刀兵煞的通道。
他不知金鸞是如何躲過的刀兵煞,但他卻知道那處地下廟宇里正蟄伏著一個氣息極為暴虐的妖物。
凝聚精神,徐青借助天柱通幽之能,連接周圍地脈,當地氣翻涌,他再次透過層層地脈,看到了甬道盡頭的景象。
只見刀兵煞往外噴涌的廟門前,有一只金雞正臥在廟門上,在廟門底下,則盤踞著一頭通體烏黑如墨的吊睛大虎!
徐青剛看到黑虎身影,那大虎便猛地轉首,口中獠牙森然外露!
隔著數里甬道,黑虎金瞳里倒映出了徐青的身影。
虎首昂揚,一聲震懾山林百獸的虎嘯驟然響徹!
那虎嘯攜裹著廟宇甬道內的刀兵煞氣,直往甬道口卷去!
徐青霍然抬頭,兩邊嘴角擴張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他同樣張開尸口,胸中伏矢火配合尸吼功,正面迎向甬道口刮來的刀兵劍影!
一邊是積年惡虎逞兇威;一邊是不化尸王吐怒火。
兩股惡氣相撞,整個甬道盡是雷火爆鳴之音。
刀兵本殺伐之物,其性屬金。
徐青無心算有心,吐出的伏矢火剛好克制眼前的肅殺之氣!
這年頭,誰還不會哈氣了!
徐青趁著黑虎吃癟之余,急喝金鸞之名。
剛睡醒的金雞滿眼發懵,但當聽到徐青的聲音后,這雞便興奮至極的跳下廟門,一路向甬道口奔去!
黑虎見金鸞進入甬道,便不再咆哮,甬道周圍的刀兵煞,遇見金鸞則自動朝兩側規避,似是不愿碰到金鸞身軀。
目送金雞消失在甬道中,黑虎不情不愿的低吼一聲,隨后剪尾轉身,跳上廟門,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廟宇深處。
鬼窟外,徐青正在對著眼前金雞批斗。
那訓斥的口氣就像是村口處,爹娘老子發現熊孩子跟著一群不認識的地痞流氓玩耍,于是回家后一頓竹條炒肉外加言語抨擊,若是遇見稍微不堅強一點的父母,興許還會邊打邊罵,邊跟著孩子一起哭。
徐青沒打沒哭,只是一邊拔金鸞的毛,一邊破口大罵。
等加上以前的庫存,快湊夠一把雞毛撣子后,徐青方才停手。
“你是雞,它是虎,得虧那虎妖肚子不餓,不然你覺得你能囫圇出來?”
金鸞心虛解釋,說那黑虎不吃肉,它吃米!
虎吃米?
徐青想起墓室門口消失的米袋,語氣危險道:“你莫不是把米丟到了別處,拿這話來誆我?”
徐青早先對金鸞說過,等什么時候吃完了米,就帶它回津門。
依照這雞想家的程度,保不準它真會這么干!
正當徐青準備再次拔毛做個羽扇時。
骨廟中忽然有聲響起:
“這金雞說的不假。”
驅魔真君顯露身形,說道:“那黑虎原是玄壇真君坐騎,最擅長驅邪鎮煞,它身負吞噬妖邪之力,不僅能掃蕩虛耗惡鬼,亦能護佑一方安然。”
“可惜大劫之世下,邪煞滿盈不散,黑虎身受煞氣侵擾,已然病弱。世俗米糧五谷,納日氣而生,能為它緩解一定痛苦,這金雞同樣是至陽之類,黑虎更不會迫害于它。”
徐青回過神來,這倒是和食肉動物偶爾吃草有些相似,不過前者補充的是體內缺少的某種元素,而黑虎卻是為了緩解體內積聚的陰煞之氣。
“這骨廟下陰煞濃郁至極,它若是想要抵御邪煞之害,何不去往俗世?”
驅魔真君搖頭嘆道:“黑虎護主,玄壇真君說是歸墟,實則于俗世脫生,這陰河不乏玄壇真君之仇敵,若黑虎離開此地,則仇敵必會發覺。”
“相反,只要黑虎守墳,他們便會以為玄壇真君確實歸墟,且再無返還可能。”
徐青久久無言。
“你今次閉關可有所獲?”驅魔真君忽然問道。
“小有收獲,說來此次閉關結束,我便要離開陰河一段時間,真君若是想要應對鬼律,最好晚上幾日。”
“莫說幾日,便是兩三載也來得及!”
辭別驅魔真君,徐青并未從雙生棺離開陰河,而是打算借助天柱通幽之能,以陰陽界碑為坐標,去往白沙河口。
在離開陰河前,徐青特地拿出堂單,讓金鸞簽字畫押。
原本徐青還以為讓這雞入堂要費些唇舌,卻沒曾想他才開口,這雞便把自個的名兒,落在了堂單上。
“你就不問問我為何讓你入堂?”
金鸞一臉茫然,它只想跟著對方吃香喝辣,至于入堂干什么,它卻是從未想過。
徐青看著眼前二百來斤,快三百斤的肥雞,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白沙河口。
一僵一雞才剛現身,頭頂便有雷云匯聚。
徐青知曉那是金鸞的五百年雷災到了!
晴天白日,一道道電弧在雷云里劈啪作響,金鸞兩眼發懵。
它是急著回津門,可沒想著被雷劈。
徐青見金鸞神色張皇,眼睛不由瞇起。
“你該不會忘了自個回到人間,就要面對災劫吧?”
“.”金鸞訥訥無言。
合著你就光想著回家了?
徐青幾番欲言又止,最后他長嘆口氣,只得甩出十萬香火,說道:“專心應對雷災,莫要分心。”
說完,徐青的身影便消失不見。
天上,雷云醞釀。
河面,未有準備的金鸞只得憑借本能抵御災劫。
某一刻,刺眼灼目的雷光劈落,卻是正好克制妖物的陽雷!
金鸞本能拋出所有香火,而后抱頭蹲防,恰似一枚金色大卵發出護體金光。
徐青曾用過功德金碑、保生娘娘功德法相抵御災劫,玄玉同樣是主動祭出功德碑林正面雷災。
便是桃三妹也是借用功德香火凝聚出桃樹法相抵御災劫。
怎么到了你這,就成了一枚功德香火凝聚的雞卵?
徐青還想著能看到雄雞法相振翅啼鳴,結果金鸞給他來了這么一出。
白沙河口的雷災持續了一盞茶方才散去。
而那枚金卵表面依舊有輝光留存,顯然十萬香火還有結余。
當金鸞探頭探腦的露出腦袋,四處觀望時,徐青沒好氣道:“這十萬香火先記在五老觀賬上,等回到井下街,你便去尋玄玉,為你開具退堂手續。”
金鸞是由五老觀所養,徐青不會讓它成為分堂仙家,此前簽下堂單,也只是為了應對雷災。
如今雷災度過,金鸞隨時都可以辦理退堂。
金鸞還不知道欠下十萬香火的嚴重性,在它眼里自個度過了雷災,凈虛觀主和逸真道長必然會十分歡喜,至于欠的香火
元神真人又怎會還不起?
“金鸞,你且自行回去,若玄玉問起,你就說時限之內,我便返回。”
徐青記掛著十二年期限,同時陰河那位陸地儺仙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返還,這期間分秒必爭,他必須在對方發覺陰河變化前,處理好陰河事務。
“禹王三過家門而不回,我這才路過幾回?”
徐青只愿此行順利,能在期限到來之前,再前進一步。
至于貓仙堂和保生廟.
在看到堂口里這七年來增長的香火數量時,他就已經徹底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