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大都之地,形勝之所。
身著青衿白衣的青年立于昭氏山上,遙望遠處的鐵郭金城。
依照尋龍斷脈術指引,此處昭氏山便是大雍龍脈所在。
“昭氏、趙氏,此間龍脈可不就是趙氏天下?”
徐青收回目光,復又看向遠處山脈。
云山霧靄間,恍惚有一條蜿蜒長龍盤亙千里,而福永皇陵便建在長龍七寸處。
“趙氏即是大雍龍脈之主,同時也是這條龍脈的命門所在。”
如今徐青已經尋到龍脈,但要想釣出隱藏的氣運大龍,卻并非易事。
徐青雖有釣龍術,可那豢龍氏所傳之法捕釣的卻是‘真龍’,而非氣運匯聚之龍。
“豢龍氏釣龍,常以幼龍呼救為餌,傳八方水脈之音,誘使大龍上鉤”
“又或是觀天象,待天時,若有流星焚空,則為墜龍之象。墜龍喜化泥鰍、鯉魚之屬躲避凡災,若甄別得當,則龍可圖”
徐青舉一反三,像這等關聯國運的氣運大龍本就依靠地脈存在,最多也只會在遭遇亡國之危時發生地陷災害,卻不會有墜龍之象。
摒除第二個方法,也就只有幼龍呼救還有操作空間。
他手中雖無幼龍,但卻有一分人間帝皇氣運,這一分氣運,便等同于幼龍。
徐青就不信這失去五分國運的大龍,會不想吞噬他手里的‘小龍’。
想通其中關節,徐青索性以身為餌,將那一分帝皇紫氣加持己身,并來回在昭氏山上溜達。
數百里外,昭氏山深處,有氣運長龍沖出地脈,隱于山氣云靄間,望向遠處在山道上溜達的青年。
氣運大龍欣喜莫名,一年前它再次身受重創,而今日卻有一分流失的氣運來到眼前,可謂失而復得,它又怎會不高興?
但當大龍看到帝皇氣運是落在一個白面青年身上時,山中霧靄頓時一陣翻騰。
昭氏山氣運大龍身具大雍國運,身上尚且還有一縷開國太祖皇帝的執念引導,為的便是護佑大雍昌盛。
如今大龍料定這青年將來必是禍國之種,若依照太祖皇帝的念頭,便該絕其生路,奪其氣運。
可氣運之爭,又與尋常爭斗不同,此在乎于運道強弱,只有運強者才能奪弱者運。
氣運大龍稍作思忖,遂身形變幻,化作一垂髫童子,匿于山腰棧道處,哀呼求救。
通往福永皇陵的山道上,徐青隱約聽見遠處有孩童呼救。
他循聲而至,待到山崖石欄前,徐青遠遠問道:“誰人呼救?”
聲近崖嘴處,孩童戚戚答:“先生救我!小童本是山下村戶,只因家中祖父忽然病倒,家父上山砍樵又許久未歸,便只得來此山上尋找家父,卻不曾想失足跌落崖隙,還望先生垂憐搭救。”
徐青聞言眉頭一挑,撫掌笑道:“好說,我這人向來心善,這便來救你!”
說完,徐青趨步走到石桿前,然當他低頭去看時,崖底卻是半個人影也無。
此時,徐青身后,一總角小童忽然從斜刺里出現,他面露兇光,使出吃奶的力氣,作勢欲將眼前青年推下山崖!
不過就在小童觸碰到青年,想要將之推下懸崖時,卻感覺不到一個活人該有的重量,反而像是推下了一根輕飄飄的毫毛。
總角小童用力過猛,整個人一個趔趄,險些隨著慣性跌落下去!
然而就在小童將將穩住身形時,身后卻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伴隨而來的還有后腰眼上傳來的千鈞巨力。
“我這人向來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你家住在山下,那我這便送你回家!”
憑欄小童應聲而墜。
倏爾,一條通體淡紫色的小龍自崖底躍起,似是要騰空遁去。
“哪里走!”徐青低喝一聲,祭出自個的得勢長龍,張口一吸,眼前由帝皇紫氣化作的小龍便歸于己身。
收好氣運,徐青哂笑道:“皇陵所在,又怎會有樵夫敢來上山伐樵?若真有這份不怕殺頭的膽氣,又豈會做那樵夫”
徐青繼續在昭氏山附近溜達,當快走到祭拜歷代帝王的廟宇時,有面色憨實的樵夫靠坐在一棵樹前,樵夫的腿上有布條包扎,隱有血跡。
樵夫見到徐青上山,立刻呼道:“公子,且慢行!”
徐青挑眉,不動聲色道:“何事?”
樵夫嘆道:“我本山下村戶,只因皇廟前日被旱雷擊中,損了門戶,近日應朝廷太常寺征召,特來此伐木供修,卻不曾想砍樵時不慎砍傷腿骨,以致寸步難行。”
“村漢家中尚有妻兒高堂,我若有個好歹,他們又該怎生過活?”
“天可憐見,許是我命不該絕,遇到了公子。還望公子多發善心,救我一救。”
徐青答非所問道:“你兒多大?”
“已近十四,不過這孩子自小患有食積,體弱多病,看起來倒是和十一二歲的娃娃相差仿佛。”
徐青聞言心里一樂,景興皇繼承大寶至今剛好十四年,不過這孩子可沒患食積,更不是和十一二歲的娃娃一般模樣。
“我不曾學醫?你要我如何救你?若不然我去山北看看,那邊有個姓朱的郎中,興許有治病良方。”
樵夫急忙道:“不必,只需公子背我去往山上皇廟歇息一晚,待明日工匠上山,自會得救。”
“背你進廟?”
徐青笑瞇瞇道:“好說,我這人最樂于助人了。”
說罷,徐青轉過身,彎腰蹲下。
背后,樵夫憨厚笑容盡褪,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狠厲兇光。
他拾起伐樵斧子,對準青年的后頸,高高舉起。
然而,還未等斧子落下,樵夫便瞧見眼前青年后腦變幻,竟在腦后長出了一張嶄新的臉!
徐青咧嘴一笑,兩面三刀術施展,眨眼間便拔出長劍將樵夫身軀貫了個通透!
“你”
樵夫驚駭,這青年怎么人前人后有兩副面孔?
隨著長劍刺入,樵夫身形渙散,第二縷帝皇紫氣亦被徐青得去。
“想要做獵人,就要先做好當獵物的準備。”
徐青收起長劍,轉而抬頭四顧道:“大雍氣運不過四分,今已失去半數,不出十年,大雍氣數必然耗盡,你還敢與我賭運否?”
徐青心知,從想要推他跌落山崖的孩童,到騙他轉身露出后背的樵夫,所為的都是竊取他身上的帝皇氣運。
只要徐青期間失手,便是運道不及對方,他身上的帝皇紫氣也會讓對方竊去。
這與生死無關,便是徐青落崖時不曾墜亡,亦或被樵夫斧劈后不曾殞命,也依然無法阻止帝皇紫氣流失。
這就是純粹的氣運之爭,無關其他。
只不過眼前的氣運大龍卻藏了私心,兩次三番都想取了他的性命。
如今徐青勝過對方兩次,那大雍龍脈必然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怕是不會再主動上鉤。
徐青也不覺可惜,他此行目的已經達到,眼前大雍最多只剩下兩分氣運,已然不成氣候。
接下來,他只需靜待天時,不出幾年功夫,大雍亡國,八旗元帥氣數落盡之日,便該是他不化骨圓滿,邁入飛僵之時。
暮色將至,徐青獨自一人來到山上皇廟前,不過他卻并未踏進廟門,而是站在廟門前,等待了一夜。
皇廟是大雍朝廷的皇廟,除卻大雍帝皇,其余身具帝皇氣運者都忌諱進入,徐青同樣不例外。
就這么,身具三分帝皇紫氣的青年在廟門外搔首弄姿了一整夜,卻再未遇見有人上鉤。
翌日,天將拂曉。
徐青有些無奈道:“罷了,左右不過兩分氣運,待你時辰到了,自會歸于應有之地。”
大雍氣數不盡,徐青便也不能隨意進入皇城去尋當今天子的晦氣。
他或許可以憑借己身運道,強行斬殺老龍,但為此折損的氣運,卻必然會影響到保生廟和貓仙堂的發展,屬于得不償失。
相比之下,還是遵循自然之理,更為劃算。
徐青沿著山道一路來到山下,在昭氏山不遠,竟還真遇到了一處村落。
村口黃櫨樹下,有個老漢正在下棋。
待徐青走近,老漢似乎仍未察覺,依舊全神貫注的盯著身前棋局。
在那棋局之上,老漢率先執手的黑子,已然被后來居上的白子逼到了近乎山窮水盡的地步。
徐青瞧了眼棋盤,見老漢不理人,便打算獨自進村探索。
不過就在徐青無視老漢,準備動身時,身后老漢卻忽然開口道:
“后生止步!此地乃是陵戶居處,世代為皇家守陵,汝莫要隨意打攪,當速速離去!”
徐青停下腳步,折身回到樹下,笑道:“原來是守陵戶居處,怪不得村中會有如此多黃櫨樹。”
黃櫨乃皇帝樹,是皇家園林不可缺少的觀賞樹種,所謂的‘華楓枰櫨’指的便是黃櫨樹。
身形枯瘦,但氣場卻毫不弱于青壯的老漢終于抬起了頭。
此時徐青也總算看清了老漢樣貌。
老漢雙目雖然渾濁,但卻呈現出一種極具霸道的琥珀色眼瞳,除卻眼神,其外貌亦是標準的三庭五眼。
徐青以前只聽人說過天生龍相,卻從未見過,如今見到眼前老人,他下意識便覺得這就是龍相。
徐青看老人的時候,老人也在觀察著身前的青年。
“風姿清舉,容貌瓊琚,似有絕塵超脫,風儀獨特之相,可惜唯獨不像個寡薄孤情之人。”
老人點頭又搖頭,他伸手指向棋盤,問徐青:“你看這盤棋局,像不像而今的天下大勢?”
徐青瞧了一眼,點頭道:“是有幾分相似。”
老人拈起一子,遲遲未落,繼續道:“我觀郎君也是聰明絕頂之人,依郎君看,這棋局可有絕處逢生的可能?”
徐青超度過精通棋畫之人,棋藝自是不差,他笑道:“有,這棋局確有翻盤可能,不過若黑子逢生,白子快要山窮水盡時,也未必沒有力挽狂瀾的可能。”
“只是可惜這些棋子,如此爭斗不休,卻是苦了旁人。”
老人似是沒聽出徐青的話外音,他將手中黑子落下,棋盤上本來一邊倒的局勢瞬間波云詭譎起來。
“為尊者,當執棋爾!若勝局定,盤中子自然得安。”
徐青看著老人越下越快的棋子,就像是在積蓄某種氣勢,同時也打壓著他的氣焰。
當黑子絕地反擊,重新占據主導時,徐青冷不丁開口道:“這棋若是由老人家來下,自然不同凡響,可天下大勢注定不是眼前棋局,執棋者也非此間老翁。”
老人決定勝局的最后一子停頓在空中,最后默默放回了棋罐。
“罷罷罷,后人自有后人福,且由他去吧!”
老人一下子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精氣神,他老態龍鐘道:“后生,老朽已無爭勝之心,你可否陪老朽走上一走?”
徐青笑道:“老先生學究天人,能與老先生同行,卻是晚輩榮幸。”
老人打前面引路,一老一少慢悠悠的走。
期間老人從御敵制勝講到治國理政,又從帝王之學說到民生民計,所言所及,盡是真知灼見。
老人像是交代遺言,更像是遇到一個看的順眼的后輩時,起了惜才之心,于是便將畢生所學傳授。
徐青也樂得當個聽客。
老漢約莫講了一個時辰,方才停歇。
“后生,老朽年老體衰,說這一個時辰已是口渴難耐,可否有勞你幫老朽打些水來潤潤口.”
“尊老愛幼是人之美德,老先生不過是想解渴,晚輩又豈會拒絕?”
徐青來到井邊,眼前深井沒有轆轤,只有一根井繩以及一個汲水桶。
徐青笑呵呵的來到井前,待他將木桶擺滿水,正拉著繩子往上提時,此前還平易近人的老漢卻忽然目光凌厲霸道起來。
“后生,朕再授你最后一學,此謂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則制于人!”
冷漠至極的話語響起,盡顯天威難測。
然而,當老漢卯足力氣踹向正汲水的青年時,卻踹了個空。
老漢驚覺不對,他霍然轉頭,卻瞧見身后有白面青年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沒曾想老先生竟口渴到了這種地步,既然如此,那就請老先生下去喝個通透!”
自古無情帝王家,徐青在看到對方一臉龍相,就有所防范,后老漢果有動作,他便施展神游天書,瞬息來到了老漢身后。
此時徐青抬起腳,同樣卯足力氣,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老漢跌入井里時,仍舊一臉驚愕。
現在的年輕人,怎如此詭詐!
說好忠厚老實的美德呢,說好尊老愛幼的禮數呢?
老漢落井不久,一條紫色長龍自井口躍出,徐青兜手一撈,便把那發出不甘龍吟的長龍徹底收服。
與此同時,昭氏山忽然地動山搖,占地近二百里方圓的福永皇陵驟然塌陷,裸露出數座陵寢。
徐青看向皇陵方向,多少有些詫異。
他這才斷去三分帝皇紫氣,大雍的龍脈怎就絕了?
恍然間,徐青回過神來。
原是這大雍的氣運在他來之前就已然流失了一分。
徐青想到了此前八旗元帥分撥出十年國運鎮壓陰蝕法王的事。
那流失的一分氣運多半就是源自于此。
“卻不知這一縷遁去的帝皇紫氣會落到何處.”
十遁去一,或許這一分氣運會落到朱懷安身上,也可能會落到山中綠林、四方豪杰,亦或者是某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身上。
徐青眉頭舒展,這些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他不做陽間天子,陰國天下神通也用不到陽間氣運。
“大雍氣數已盡,豈不是說”
徐青轉首看向京城方向,嘿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