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余武者相同,每逢境界突破洪范均會對自身做全面測試,其一當然是為了盡快適應新的戰力,其二則是享受百尺竿頭再進一步的極致愉悅。
晉入元磁境界后,武者的反射時間降至五毫秒以下,時空覺知越發精深——其生物鐘精度與一般機械表相若,閉眼肢體操作誤差在微米級,百米尺度上目視測距精確到毫米……
這些素質為測試提供了方便。
在沙世界不介入的情況下,洪范的奔跑極速在三百公里每小時,飛行極速為三百五十公里每小時,與一般的元磁二三關相仿。
控沙距離八十米,沙土感應距離一百三十米,核心出力一百五十噸,彎舉三十噸……
元磁境界的提升不止在肉體。
洪范的真元量級、輸出功率都翻了一番,足以輕松戰勝兩個突破前的自己,與一般先天拉開質的差距。
而當他松開五指,見掌中花崗巖不止粉碎,甚至因高壓高溫局部熔融陶瓷化的時候,更是因震撼而沉默。
肌肉纖維堅不可摧又富有韌性。
骨骼強度超過碳納米復合管,能在核爆中保持基本形狀。
完美至不可想象的關節軟骨和潤滑系統,足以承受百千噸級的反復沖擊而不磨損……
開明行的制式槍彈已經傷不到我了。
洪范很篤定地想到。
所以人的軀體要經過怎樣的改造,才能去到這個地步?
他的思維開始發散。
正如突破后逐日直到力竭的段天南,當凡人經過日復一日的修行達到這個地步,他怎么能不涌起人定勝天的豪情呢?
熾火真元漫溢而出,霎時蒸凈方圓數十米積雪。
洪范順著光流仰首,直視高懸天中的大日,心頭胸臆涌動。
如果彼時我有這番力量……
那些過去卻仍未淡薄的人和事、深藏心底的沖動與豪情,皆蟄伏壓抑已久,此刻竟驀然排山倒海。
惜哉人生可貴,正因為沒有如果。
一念至此,洪范揮霍真元爆沖直拔,劈長風刺行云,向日而行不問其他。
直到極高處,直到空氣稀薄、須發結霜。
先天靈氣已不足攀附。
洪范翩然靜止,輕輕呼出肺氣,望著它凝結成稀疏冰流,而后一點點彌散為不可見的微塵。
淺藍天空現出純黑的本色。
太陽不再偽裝作大氣層內的柔和圓美,退化為一顆冰冷純凈的白金亮點,針扎在不知多遠。
這是自紫無常后,洪范第二次踏足太空。
他隱隱覺知到不諧。
閉上雙眼,借助龍魂樹與命星全力擴展感知,洪范一點點摹拓出不諧的來源——星球之外,一張無形無色、狀似洋流的巨網將大地如繭包裹,其間天量生機正以復雜精密的姿態靜謐流淌……
星球級的陣法結界。
祖龍自天外來,匡正日月道德,鼎定神明宿位。
洪范想起《神靈紀》中的記敘,發熱的頭腦瞬息冷卻下來。
這是祖龍的造物;呵,祖龍……
他避開天外難辨真假的宇宙銀河與尖銳星光,俯視身下。
云海潔白;雄壯者高聳巍峨守如山脈,柔媚者縹緲疏曠行如川紗。
云之下是浮雕般精美的大地。
蒯葉山自西向東橫陳如葦葉,兩側擁擠著冰川運動留下的脈狀褶皺;賀州山北,凌河水系脈脈深沉,一路縫起三衛一十三座大小城池。
極東處,牙白色的氣旋無聲掩過青州半闕;再往南,一點氤氳紫意綴在視野盡頭的地平線——那是縱橫百余里的紫無常,距離洪范當有五千里之遙。
“還不夠,還不夠,我還差得太遠……”
洪范無聲喃喃,散去力量潛回大氣。
氣流張緊他的衣袍。
溫度回升,冰霜消解,山川河流自微雕膨脹。
洪范墜穿雁陣,在雜亂驚鳴中拉起向西,與禿鷹并行一程,飛往絕喉山方向。
避開穿行在谷地間的獵人和商隊,遙遙掠過幾處正在修建的隘口驛站,直到深入涼州,他才在西京附近尋了處僻靜山頭落下。
離開北疆自是為了確保安全。
沙流匯聚,固化封死巖洞唯一的出入口。
洪范深度入定,視點聚焦向眉心。
松果體處,穿過青藍色的毛細血管網,在龍魂樹的昭示下,他再次看到那枚紫色筋肉虬結而成的微型獨眼。
在經歷過紫無常后,洪范很確定這玩意不是什么“龍賜命星”,而是千眼魔神的一部分。
惡寒的感覺自四面八方喚起,無孔不入,既似針扎,又帶有潰爛般的麻木。
洪范強自定神,注視。
于是那名為“沙世界”的獨眼亦緩慢睜開,至三成左右。
幻覺紛至沓來。
時光靜音。
漫天荒沙凝聚為巖,橫亙于天地,而后被血海吞沒,陷落于深淵。
黑色是牢籠。
拘束到無法伸展肢體。
難以度量的光陰逝去,束縛腐朽崩塌,湛藍天空乍現,旋即又被純金色的輝光寂滅。
上一次洪范在無光無影的空無中醒來,這一回卻見到了更多。
空無并非終焉。
斑斑紫意自金黃璀璨的溫床中滲出,寄生、發育,向往再次成為群星,卻被黑色烈火剮落,散入無間浮世……
洪范驟然醒來,立刻想起了離開紫無常后的第一個夢——夢中他與漫無邊際、飄搖如人發的紫色水草搏斗,逃脫后腿上卻發滿了紫色的皰疹。
荒沙、深淵、輝光、溫床、寄生、紫色星群、黑色烈火……
以他所掌握的信息,這些意象似乎都可以對號入座。
命星、祖龍、龍尸、千眼魔神、食心黑炎……
稍作排列組合后,洪范強行斬去了這些雜念——他缺的是力量,不是這個世界的前因后果——而后發現腦海中多了許多玄之又玄的知識。
這些知識關于沙世界。
新的權柄——風化。
洪范鋪展而開的命星感應中,方圓上百米的沙土巖層立體清晰,一體成型的巖石堵住了洞口。
散開。
他用意念下達命令。
沙世界真元汨汨涌出;巖層仿佛遇到了無形銼刀,層層粉碎、簌簌剝落。
僅僅數個呼吸,數米厚的巖層盡數沙化,露出外頭的蒼空。
洪范大步踏出,舉目眺望。
白晝已死。
星辰的垂眸里,螞蟻正爬行在荒蕪的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