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射聲

烽燧城的破曉稀釋在蒙蒙細雨。

天氣微冷，雨檐下趴著的黃狗睡眼惺忪。

卯時正（早上六點），洪范坐入書房，享用早飯的同時喚入第一位拜見者。

“第一份是懸膽堡之戰的傷亡情況匯總，第二份是撫恤計劃的預案。”

辰時初，第一壺濃茶喝完，堆迭的文牘少了半尺。

“巨靈維持生存需要補充熱源。失去懸膽堡，它們的南狩范圍會被大幅壓縮，咱們周邊的聯防壓力會小很多。”

巳時初，徐運濤、呂云師、洪烈、養浩穰等七八條壯漢將書房擠得無處下腳。

“哨所和烽火應當北推。可惜懸膽山并非地理要沖，且缺乏水源，不適合我族筑堡；但其東面六十里的落鵬山很不錯……”

午時初（中午十一點），洪范在書桌前以同一個姿態端正坐了兩半個時辰，總算將一段時間內積攢的政務處理完畢。

午飯照例是從城內最大的酒樓訂的四菜一湯，額外還有靈犀送來的、據說是沈鐵心親自下廚、并不怎么可口的羊肉凍和什錦菌菇。

洪范照例光盤，席間批復了開明行在光濟城籌辦新廠的計劃書。

晉入元磁后，他的食量反而減小，更多依靠先天器官食氣補充。

飯后，洪范喚來沈鴻，囑咐他搜羅些療愈暗傷、增加壽命的稀有丹藥，打算送給宋棲梧，而后又給西京器作監寫信，要求打造一根玄級上品的虬龍棍，替換王逍澹被假鐵尊打壞了的配兵。

小雨停在未時初（下午一點）。

洪范洗了把冷水臉，回到正堂準備見客。

“下一位的拜帖是上午才遞進來的，按理說不該排在今日，但他身份不同……”

“誰？”

“河間國后靳霜。”

“你是后靳霜？”

掌柜看向面前的高大青年。

方臉招風耳，門牙微齙，一身黑色刺繡武服，背著把半人高的重弓。

“天驕榜上第四位，河間國的‘射聲’后靳霜？”

掌柜聲音高了八度，雖是在發問，其實已經信了。

蓋因面前的客人雙目純黑，沒有瞳孔眼白之分，背著大弓卻不見帶箭矢。

九州皆知河間國王室世傳《三界遍照經》，修行者晉入先天后眼球會被浸染為純色；此外他們還擅長制作名為“凝光”的神兵，能配合家傳功法塑真元為利箭。

“我要一間房，要你們這最好的。”

后靳霜傲然說道。

從小到大他都習慣于他人投來敬畏的目光——少時是因為家世，如今是因為在榜天驕的威名。

“明白了，甲上房正好空著，二兩銀子一日。”

掌柜綻出笑容，眼神示意閑在一旁的伙計趕緊去樓上整備房間。

“客人懷金垂紫遠道而來，小的斗膽問一句有何貴干，可有用得著咱們的地方？”

“以武會友。”

后靳霜答得簡短。

這話乍一聽來莫名其妙。

“啊，貴客不會是要挑戰……”

掌柜一臉不可思議。

正和三十四年已過了一半，還未曾有天驕來挑戰洪范——這也是理所應當的，畢竟連堂堂元磁尊者霍巍都勝他不過。

“貴人，去年十一月赫赫有名的‘十指懸命’周平也來過，當時他是天驕榜上第三位，聽說壓根逼不出咱們校尉的全力。”

一位坐在大堂、商人打扮的漢子忍不住勸道。

“我知道，我也擊敗了周平，就在上個月。”

后靳霜冷冷回道，自信非常。

“只是烽燧城地處偏遠，消息還未傳來。”

掌柜正把二樓甲上房的木牌和房門鑰匙放在柜臺，聞言吃了一驚。

“若新一期天驕榜出來，后某當只在熾星洪范之下。”

后靳霜取過鑰匙，用看不出焦點的目光掃過眾人。

“今日不用為我準備午飯。”

他撂下一句，轉身上樓。

嘎吱，嘎吱……

松木樓梯板踏足作響，聽得人心煩。

事實上后靳霜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么自信。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天驕榜眼若不搶在榜首過期前挑戰，那便是怕了。

這是天下人的公論，邏輯很蠻橫，但多少有些道理。

后靳霜的壓力不止如此。

掌武院設立天驕榜已過百年，累計有二百余位榜首，然而其中沒有一位出自四大世家之一的后家。

拿弓術打擂臺，先天就不足。

“一箭穿云”后月秋，同樣是河間國鳳毛麟角的天才，在彼時榜首屈羅意面前三戰三敗，最終止于第五。

后靳霜已經走到榜眼位置，又在三個月前擊敗了長自己五歲的堂兄（后月秋），掃遍青漢二州找不著對手，此時不管是為了自己的武道雄心還是河間王室的榮譽，都不可能停下。

甲上房的門開著，客棧伙計候在門外恭請。

套房客廳鋪著一張完整的棕熊皮毛，圓桌上新點的熏香正緩緩燃燒。

洪范與我都是先天六合，也都身負龍血；我修習《三界遍照經》，他雙修命星權柄與《熾火爆裂典》。

后靳霜走入房間，不見有何動作，身后房門便自行關閉。

僅綜合這些紙面籌碼，是我稍遜一籌。

一等世家子向來傲慢，但這種傲慢也分對象。

承認不如熾星不丟人。

我后氏武者的洞察力和真元操作精度冠絕天下；此番以下克上，我要從這些方面入手。

《三界遍照經》的核心殺法名為“觀天神眼”，具備強動態視力、微視、遠視、靈氣視等等威能，先天境界甚至能直接“看”到真元流動與無形氣勁。

從履歷看，洪范作戰經驗比我豐富得多，但我已修成“未來視”，臨場機變一定勝過他。

“未來視”是大名鼎鼎的超品殺法，能通過捕捉對手全身溫度、密度、血液泵動、肌肉牽拉、真元流動等等信息推演其動作，類似于預知效果更強大但不強化身體素質的“無間”。

荒沙戰甲六臂模式能在近戰中壓制元磁一關，硬拼殊為不智。我應言明為公平計，不許洪范用無想靈。另外，“目擊”最能出其不意，我須留待最關鍵時……

后靳霜在床上盤膝坐下，不知第多少次預演戰術。

洪范固然強絕，但他不會是無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