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濬既走。
漢軍緊追不舍。
一夜數戰,吳軍喪膽。
潘濬再不敢搞什么層層阻擊。
就連他自己都為情勢所迫,棄關而走,把鄧玄之及數千將士遺在滟滪關中困守等死。
他又怎么敢賭,會不會有別的人因“情勢所迫”把他給賣了?
而就連潘濬這個持節督軍的太常前將軍都棄軍而逃,又怎么還能要求其他吳軍將士守關殿后?
吳軍不能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
至次日清晨,漢軍竟又破二關,循著山道,追吳軍至巫縣西北七八里的密林深處。
血腥氣混雜著腐葉的霉味,血霧混雜著潮濕的山霧,在清晨的大巴山原始密林里彌漫。
漢軍將士經過一晝夜的僵持、苦戰、追殺,到此時已是疲憊不堪,饑寒交迫。
傅僉親率小股精銳追殺在前。
而他身后一里開外,終于有將士再受不了饑寒困乏,就在山道上生火造飯,歇息了起來。
篝火越來越多,炊煙越來越濃,漢軍將士終于得喘息片刻。
前方,面覆狻猊銅面的傅僉拄著長槍,站在被吳軍潰卒攪得一片狼藉的泥濘山道上。
透過銅面,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看不到絲毫疲憊,唯有鷹犬嗅到獵物的亢奮。
胸膛劇烈起伏,笨重的盆領鎧早被他舍棄,這時候穿著一件對于他來說很是輕便的兩襠鎧。
沒有任何人能夠穿著一百多漢斤的盆領重鎧追殺一夜。
“怎么回事?人呢?!”傅僉看了一眼身后山霧,本該繼他之后追來的將士沒了蹤影。
不多時,后軍一名押陣的校尉帶領十余親兵來到傅僉身邊,一臉無可奈何之色:
“傅討虜,實在是太冷太餓、太困太乏了,將士們全都撐不住了,現在…在后面生火造飯!”
傅僉眉頭緊鎖。
這校尉欲言又止,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壯著膽子道:
“將軍,一夜追殺,將士們已經是強弩之末,不能再追了,且前頭馬上就要到巫縣,再繼續追下去,恐怕遭遇敵伏,不如就此止住,稍事歇息后撤軍旋師吧!”
一夜追殺,漢軍戰果頗豐。
雖然沒能斬吳大將,但是沿途繳獲的甲胄刀兵、弓弩箭矢、糧秣財帛堆委山積,斬首獲生亦有數千。
敵也殺了,仇也報了,繳獲也有了,再加上疲憊困乏,將士生出退卻之心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傅僉雖心知如此,卻還是瞋目瞪視身前校尉,最后不發一言,默默朝身后旋返。
行至后軍,柴火煙氣與烤餅的香氣彌漫在山野密林。
不少將士徑直躺倒在篝火旁,赫然是睡了過去,呼嚕作響。
“起來!”傅僉聲音嘶啞有力,一腳踢在旁邊一名靠大樹打呼的司馬大腿上。
昨日浴血奮戰一日,夜里又斬首四級的司馬見傅僉如此聲色,直嚇得一骨碌爬起,睡意全無。
傅僉猛一抬手,向巫縣方向:
“吳狗棄關而逃,潰不成軍,正是天賜良機!
“數日血戰、苦戰都熬過來了!
“如今正是追殺殘敵之機,忍片刻之疲累,換半生之富貴,你我安能停下?!
“再堅持堅持,隨我一鼓作氣追至巫縣城下!
“縱然有伏,亦當破之!”
那軍司馬聞聲一振,沒有再多猶豫便嘶聲對左右吼道:
“起來!”
“全都起來!”
“給我繼續追!”
“忍片刻之疲累!”
“換半生之富貴!”
“陛下絕不會虧待弟兄們!”
篝火旁。
已經歇息了片刻,身子稍暖,疲乏稍解的士卒們,終于搗熄篝火,抓起半熟的餅子塞進懷里。
有人拄矛起身。
踉蹌了一下又被同伴扶住。
傅僉見狀皺眉,先是一把扯下沾滿血污的銅面,目光掃過一張張疲憊的臉,最后大喝:
“還能持兵為戰者,隨我來!
“欲暫歇者,留于此地,看押降俘,同守輜重!”
言畢轉身便走。
聞得傅僉此言,將士面面相覷。
那名被傅僉踢了一腳的軍司馬當即披甲持刃,毫不猶豫地跟上,甲葉鏗鏘作響。
其人本部將士見狀,紛紛動作。
有人默默撕下布條,將磨出血泡的手掌和刀柄纏得更緊。
有人撿起地上遺落的水囊,猛灌幾口,最后將剩下的淋在頭頂,打了個寒戰后頓時精神了幾分。
漸漸地,一個、兩個、十個…百個,越來越多將士穿甲持戈,默默匯入行進的行列。
原本還欲再作休息的將士,見袍澤們全部奔著戰功去了,趕忙掙扎著起身,拖著仿佛灌了鉛似的雙腿跟了上去,不欲落于人后。
傅僉沒再理會后軍,親率數百還能疾走的銳士,當先鉆入了東面的密林當中。
山路越發崎嶇。
古木參天,遮擋天日。
藤蔓如巨蟒青蛇,纏繞垂落。
遍布山道的荊棘、劍茅、蒺藜,不斷撕扯、刺戳漢軍衣甲皮肉,在他們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潮濕的空氣里,嗜血的山螞蟥被濃重的汗血腥氣吸引,從古樹藤蔓無聲無息掉落,附在漢軍身上。
無人有空理會。
只偶爾有人煩躁地一巴掌拍去,留下一個血印。
追出約摸三四里。
前方忽然傳來隱約的聲音。
傅僉精神一振,加快腳步。
待他率眾又穿過一片古樹密林,眼前豁然開朗!
一段相對平坦寬闊的山道上,黑壓壓擠滿了潰逃吳兵!
“吳狗,納命來!”
傅僉暴喝如雷,甚至不等身后將士全部跟上,便已如猛虎下山,揮動長槍直撲過去!
這一聲大吼,直嚇得前方癱倒的吳軍驚慌失措,魂飛魄散。
此時的吳軍,比漢軍更為不堪。
一日苦戰,連連敗陣。
再加一夜潰逃,建制打亂,此刻早已分不清到底歸誰統屬,不知究竟當聽誰之命了。
如若不然,怎會在此遷延不退?
許多人體力耗盡,癱倒在道旁,任后來者踩踏。
負責控扼鷹愁澗的鮮于丹逃至此處,部曲盡喪,不知死活,此刻被親兵簇擁著,奮力推搡前方堵塞道路的潰兵,試圖清出一條路。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暴喝。
“吳狗,哪里逃?!”
鮮于丹猛地回頭。
見到上書傅字的饕餮將纛朝他席卷而來,心知竟是傅僉那煞神追至,臉上血色盡褪:
“擋住他!給我擋住他!”
這名曾隨呂蒙攻克荊南的大將甲胄歪斜,兜鍪也不知失于何處,臉上只余逃命的倉皇。
鮮于丹幾十名親兵倒是忠勇,發一聲喊,硬著頭皮轉身結陣,長槍齊出,試圖擋住傅僉。
傅僉一馬當先,竟不閃避,長槍掄圓了橫掃過去!
槍尖帶起凄厲風聲,重重砸在向他刺來的數桿槍桿上。
“——當啷!”
一陣脆響。
巨力傳來。
吳人手中槍桿紛紛脫手!
更有兩名吳兵虎口崩裂,慘叫著向后跌倒。
傅僉踏步上前,槍勢未盡,變掃為刺,極其精準地刺中一名試圖舉槍刺來的軍侯腰腹!
霎時間。
一聲慘嚎。
內臟流出。
鮮血濺了一地。
剩下的親兵被這兇悍絕倫的雷霆一擊駭得心膽俱裂,失色間,動作不由一滯。
傅僉要的就是這瞬間空隙,徑直棄了長槍,猛地拔出腰間寶刀,合身撞入吳人群中,刀光如匹練閃動,頃刻間又劈翻兩人。
當此之時,傅僉親軍亦至。
不過數合,鮮于丹親兵數十倒下泰半,余者倉皇退走。
傅僉舉目環掃,一眼便察出此間誰是大將,旋即率軍直指人群后正欲逃竄的鮮于丹。
“敗犬,哪里逃?!”
鮮于丹頭也不回。
此刻聞得殺聲逼近才心知不妙,剛拔出佩刀,傅僉已殺透親兵,再度提槍沖到近前。
“死!”
傅僉奮力一槍。
快如閃電的槍尖,直刺那鮮于丹已無鎧甲覆蓋的后背,欲自后透其心口。
鮮于丹到底是沙場宿將,生死關頭之際,勉力側身揮刀格擋。
“鐺!”刀槍相交,火星四濺。
鮮于丹悶哼一聲,只覺一股巨力自刀柄傳來,整條手臂瞬間酸麻,大刀幾乎脫手。
傅僉得勢不饒,趁其重心不穩,槍勢又至!
“噗嗤!”傅僉這一槍,終是精準地透過那吳將鮮于丹的脖頸。
其人立斃。
傅僉遂拔出腰間寶刀狠鑿,一顆大好頭顱沖天而起,臉上還凝固著驚駭與難以置信之色。
傅僉朝地上首級唾了一口,一把抓住首級散亂的頭發,提起后躍上旁邊大石,而后將首級高高舉起,厲聲長嘯:
“爾輩主將已死,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漢軍將士俱吼。
一時間,聲震山谷。
殘余的吳軍本在慌亂潰走。
此刻目睹已方大將頃刻授首,僅剩的一點抵抗意志也徹底崩潰,紛紛棄械跪地。
后方追來的漢軍士卒聞聲見狀,高呼著沖上前來,對吳軍潰卒大開殺戒。
這種時候,即使是傅僉,想瞬間止住將士對吳人殺伐之意,仍是一件極其艱難之事。
大約半刻鐘后,傅僉嚴令陸續傳達各軍,漢軍將士才終于停止了對吳人的殺伐。
接下來,便是收繳兵器,看管俘虜之事了。
傅僉站在石上,喘息稍定,隨手將鮮于丹的首級拋給親軍督:“斬將之功歸你。”
言未罷,目光便已投向更東,那是巫縣方向。
一夜追殺不止,為的就是潘濬。
但終究還是沒能尋到這廝蹤跡。
就在傅僉斬鮮于丹的同時。
另一條狹窄崎嶇的山道上。
另外一場追殺也已進入尾聲。
龍驤中郎將趙廣殺得兩袖灌滿了吳人之血。
身上白袍,亦早已被血污泥污徹底染透,看不出本來顏色。
昨夜,他率領著兩百余龍驤郎,以及由這兩百余龍驤郎統領的一千余關中府兵,死死咬住一股約三千人的吳軍敗兵。
至于他麾下這一千府兵,乃是劉禪定下府兵之制后,首批,也是唯一一批成建制參與對外作戰的鷹揚內府府兵。
出征之時,仍在長安秋收,修渠、訓練,無緣參與伐吳之戰的九府府兵無不咬牙艷羨。
按理說,關中的府兵,是不該長途拔涉到大江沿線作戰的。
因為他們自備軍資,自負盈虧,千里行軍,對于他們來說損耗實在太大。
要是此戰無功而返,剛剛才在長安立業安家的他們,直接就要破產。
為了補償他們,顯得公正,朝廷在征召他們的同時,承擔了這千余府兵這一戰的糧草。
畢竟這一戰過后,這千余府兵將會有許多人獲功勛轉。
這些獲功勛轉,得到占田資格,以及各種特殊待遇的“勛貴”,將是激勵府兵作戰積極性的“餌”。
他們將起到示范帶頭作用,鼓勵長安那群府兵努力磨煉殺人技,更賣力地訓練旗鼓軍陣。
以期將來殺敵獲功,也成為這第一波府兵一般的“勛貴”。
而眼下,這第一批被劉禪寄予了厚望的鷹揚府兵,正在用行動證明著他們的價值。
他們身前這股吳軍不同尋常。
雖敗不亂。
撤退時仍有些章法。
旗幟也未完全倒伏。
此時此刻,正且戰且退。
山路狹窄,大軍難以展開。
正是精銳小部隊發揮的舞臺。
“魏起!帶上你的人,從左面山林繞過去,截住他們中軍!”龍驤中郎將趙廣聲音清越,雖是第一次領軍破敵,卻指揮若定。
“得令!”
魏興之弟魏起甕聲領命。
他腰負元戎弩,一手持盾,一手握著已砍出數個豁口的宿鐵刀,帶百名府兵繞進密林。
“兔崽子們,跟老子來!”
鷹揚府兵本就有戰功在身,個人武藝精湛,果敢勇猛,幾月訓練磨合下來,相互之間配合也勉強算得上默契了。
即使地形如此復雜地,竟仍是如魚得水,行軍速度比山下沿路撤退的吳軍快了數倍不止。
吳軍中軍,簇擁著數員將領。
正是先前負責控扼虎跳澗的吳國宗親、翊軍將軍徐忠,以及同為宗室的孫規。
徐忠很快便發現了側翼包抄上來的漢軍,臉色一變:
“快!加快速度!”
“前軍推開障礙!”
但為時已晚。
山道狹窄,吳軍人多。
不論做什么,速度都很緩慢。
魏起率部如虎狼天降,猛然從山坡密林殺出,狠狠撞入吳軍行軍隊列的前段!
“以少擊多,上陣!”
“俘斬四成,上獲!”
“兄弟們,隨我殺賊!”
連聲怒吼,魏起迅速欺近一名措手不及的吳兵。
對方高壯敦實。
下意識挺槍刺來。
魏起高不如他,壯不如他,卻絲毫不懼。
木盾精準地一擋、二壓。
腳下迅捷踏步,蹂身而上!
那吳兵長槍被壓,正待回抽。
魏起的宿鐵大砍刀便已帶著惡風奮力鑿下!
“噗!”
刀鋒劈入吳人鎖骨。
那高壯吳兵眼睛猛地凸出,一聲未吭便軟倒在地。
整個過程電光火石,一個照面便立分生死!
魏起看也不看,又綴上一名試圖結陣的吳軍隊率。
那隊率見魏起兇悍如此,早已心生怯意,轉身欲逃。
魏起卻是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又是無比精準有力的一刀,斫在那潰卒的小腿腿彎!
慘叫聲中,隊率撲倒在地。
魏起一腳踩住他握刀的右手,另一手揮刀斬下。
鮮血頓時噴涌而出。
“痛快!”有府兵狂笑著揮刀猛劈,將一名吳軍刀盾手的木盾連帶著手臂一齊砍斷。
“結陣!”另外一邊,一名負責統率府兵的龍驤郎高聲呼喝。
十余名府兵聞令,迅速靠攏。
四名刀盾手在前,六名槍兵居于正中,兩名弓弩手緊隨其后,兩藤牌手護住側后。
一個小型的戰陣瞬間成型。
如同磐石般,牢牢卡在了狹窄的山道上,將試圖向他們沖來的吳兵輕易格擋、刺殺、射斃。
吳軍本就敗退,士氣低落,壓根抵擋不住身前這群兇神惡煞的兇猛攻勢。
戰不十合,三四十名殺向這個小型戰陣的吳兵便被配合默契、個人武藝又極強的府兵殺得膽寒,最后如同猬集一團的螞蟻,被熱水一澆,瞬間四散潰逃。
“散陣,追!”龍驤郎察覺到了戰機,一聲令下。
有人潰逃。
有人反抗。
試圖反抗的零星吳人,很快便被府兵們憑借更勝一籌的技藝和配合斬殺殆盡。
同樣的戰局、戰況,就如同復制粘貼一般,重復發生在這一段狹長的戰場上。
徐忠在中軍看得心驚肉跳,他對身旁孫規顫聲道:“這…這是何部蜀軍,竟如此悍勇?難道劉禪的虎賁也在這里?!”
孫規面色凝重:
“觀其甲械配合,個人勇力…恐怕確實是劉禪中軍精銳!
“可是…昨日在江畔擊潰潘濬那廝的,難道不是蜀軍虎賁嗎?劉禪到底帶了多少虎賁?!”
徐忠咬牙:
“顧不得這許多了!
“前有追兵,后有強敵!
“趕緊撤,待前軍徹底潰散,你我皆要為蜀人階下之囚!”
孫規不知是因疲倦還是驚懼,冷汗直冒。
什么階下之囚?
怕不是轅門之首?!
他先是看著前方已呈潰亂之勢的前軍,復又移目更西,望向正從主干道上越追越近的蜀軍主力。
終于把心一橫:“好!撤!”
然而,二人命令還是下得晚了。
就在吳軍應付從側翼殺至的府兵而混亂加劇,試圖調整陣型之時,趙廣親率的主力已從正面殺至。
“吳狗休走!”趙廣仗著一身幾乎刀槍不入的甲胄,一馬當先,直接沖入敵陣。
其人生得高大雄壯,固有其父三分英姿,一手精湛絕倫的槍法,亦有其父三成功力。
只見他撞入亂軍當中,手中長槍如梨花紛飛,點、刺、挑、掃,擋在面前的吳兵應聲而倒,根本無人能阻其片刻。
隨著在敵陣越鑿越深,他目光很快便鎖定了徐、孫二字將纛下的徐忠、孫規二人。
旋即以槍振地,朗聲大叫:
“吳狗休走!
“吾乃大漢龍驤中郎將,常山趙辟疆是也!
“可敢過來與我一戰!”
效仿完父親,趙廣有些臉紅。
好在臉上滿是血污,應該沒人看得出來。
他身后的龍驤郎及府兵們見龍驤中郎將如此驍勇,一時士氣更盛,咆哮著一涌而上,與試圖結陣的吳軍絞殺在一起。
魏起剛砍翻一名吳兵,抬眼正看見一名吳軍俾將正在吆喝著,組織弓箭手向前撲來。
他想也不想,從地上撿起一柄無主的短戟,奮力擲去!
那俾將猝不及防,就這么被短戟貫入脖梗,慘叫一聲倒地。
“嘿!”魏起咧嘴一樂,露出一口夾著肉絲的大黃牙,旋即再如鷹犬虎狼般繼續向前沖殺而去。
然而奔不數步,其人腳下忽一個趔趄,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數柄吳人戈矛,就這么明晃晃在他眼前搖動。
他心下猛地一驚,暗道完蛋。
然而還不待他本能向側旁翻滾,眼前那數桿閃爍著銀光的槍矛卻是不敢前刺,而是直接向后退走。
魏起移目一看,原來是自己麾下府兵護上前來。
“好兄弟,祝你生十個兒子!”魏起哈哈大笑,心里一陣僥幸,從地上爬起來。
再往地上一看,原來是地上厚厚的青苔與鮮血混在了一起。
他暗罵一聲,穩住身形。
又毫不猶豫地撲向敵人。
戰斗迅速呈現一邊倒的態勢。
漢軍府兵遇戰則喜,越殺越勇。
三人一組,五人一隊,相互掩護,并力進擊,切割著吳軍本就混亂的陣型。
吳軍雖拼死抵抗,卻難擋其鋒。
徐忠與孫規被親兵們死死護在中心,且戰且退,試圖向東南方向一處稍顯開闊的林間坡地挪動。
然而,趙廣率領的龍驤郎與府兵攻勢如潮,從正面死死咬住。
魏起則帶著他那隊殺紅了眼的府兵,如同楔子般從側翼狠狠嵌入,徹底截斷了他們的退路。
前段吳軍潰降。
后方吳軍潰走。
不過一刻鐘工夫,殘存的百余吳軍親兵,被漢軍壓縮在一個極小的圈子里,背靠著幾塊巨大的山巖,做最后的困獸之斗。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絕望氣息。
漢軍府兵們默契地分散開,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
刀盾在前,長槍探出。
弓弩手在外圍引而不發,冰冷的箭簇閃爍著寒光,對準圈內。
趙廣排眾而出,身上銀鎧沾滿了血污,卻依舊挺括,襯得他身形愈發英武。
他抬手示意麾下暫緩攻擊,目光落在被緊緊護在中心的徐忠、孫規二人身上。
“徐將軍!孫將軍!”趙廣的聲音帶著廝殺后的沙啞。
“大勢已去,滟滪、深澗皆破!
“潘濬棄軍敗走,爾等俱是江東豪杰,何必徒做無謂犧牲,枉送麾下兒郎性命?
“不若棄械歸降,我大漢天子仁厚,必不加害!”
步騭、諸葛瑾降了。
要是再降兩個宗親,孫權不得直接發瘋?
徐忠聞言,猛地抬起頭,斑駁的胡須劇烈顫抖:
“趙家小兒!休得狂言!吾乃大吳宗室,受國厚恩,大吳唯有斷頭將軍,無有降將軍也!”
他學著聽來的故事,聲音嘶啞慘烈,握刀的手卻因脫力與恐懼,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這番話與其說是說給趙廣聽,不如說是給自己和周圍殘兵打氣。
威震荊交二州的步騭降了蜀,步夫人慘遭冷落,被發配秣陵。
太子孫登養母徐氏,則在孫權稱帝后被接到武昌,有概率成為大吳皇后。
即使不能成為皇后,將來孫權死了,太子孫登繼位,徐氏就是名正言順的大吳皇太后,他徐氏之人,不可能在這時候降蜀。
孫規的臉色卻比徐忠更加蒼白。
其人環視四周,看著身邊親兵們驚惶絕望的臉,再看向外圍那些眼神兇悍、殺氣騰騰的漢軍。
心下已知,自己今日不降,便絕無幸理。
趙廣再次發聲勸降。
徐忠深吸一口氣,“豎子不必多言,要殺便殺!”
罵罷,他移目看向孫規。
剛想與孫規最后說幾句豪言壯語壯壯膽子。
然而孫規卻是眼神閃爍,竟不敢與他對視,反而下意識地看向地上丟棄的兵器,又飛快地瞟了一眼漢軍那嚴整的包圍圈,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徐忠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果然,未及趙廣再次開口。
孫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手中的戰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巖石上,發出的聲音,在死寂的山谷中格外刺耳。
他頹然道: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徒死何益…將士們…”
他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我愿降……”
“孫規!爾敢!”徐忠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轉頭,目眥欲裂地瞪著孫規。
方才的絕望,瞬間被巨大的憤怒和鄙夷所取代。
“你…你!
“孫氏怎么會出你這么個貪生怕死的鼠輩!
“你枉為孫氏宗親!
“你對得起陛下厚恩嗎?!
“孫氏列祖列宗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孫規被罵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羞慚地低頭,不敢再看徐忠,只是囁嚅:“總要…總要有人…留下性命…”
“呸!”徐忠怒極,一口帶血的老痰直接啐到孫規臉上。
“無恥之尤!我徐忠真是瞎了眼,竟與你這等人物為伍!”
趙廣見狀,知徐忠心意已決,眼神化為冰冷的殺意。
他不再多言,只是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就在他舉槍的瞬間,府兵魏起已然會意,低吼一聲:“弩!”
外圍數十府兵弩手得令,即刻扣動弩機。
幾聲弩嘯。
幾名仍持兵刃的吳兵倒地。
“殺!”一眾府兵大吼上前。
另一邊,孫規早已面無人色地跪倒在地。
連同他麾下放棄抵抗的親兵,俱皆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戰斗迅速平息。
徐忠首級被遞到趙廣手中。
周圍的府兵們熟練地打掃戰場。
補刀殘敵、收繳甲兵、清點首級。
投降的孫規等人,則被府兵粗暴地捆綁。
府兵神色中帶著激戰后的疲憊。
但更多的,還是斬將搴旗的興奮與激昂,以及即將成為人上人的憧憬與向往。
趙廣冷冷看著被縛在地的孫規,復又朝巫縣方向望了幾眼,最后下令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