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的疑惑,沒有人回答,但一眾文官是真的心里苦。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確實計劃著扶持幾路兵馬,在聯軍中制衡李牧。
怎奈世界上有一個詞,叫“爛泥扶不上墻”。
想要他們砸資源扶持,也得有扶持價值才行。
偏偏這幫勤王將領,一個個都不成器。
帶出來的兵戰斗力不怎么樣,但禍害百姓的能力卻是一個賽過一個。
倒不是大家愛民日子,主要是他們也讀過幾本兵書,知道軍紀的重要性。
一名將領連自己帶出來的兵都約束不住,妥妥的酒囊飯袋。
與其扶持他們,還不如從勛貴系將領中,隨便拉出一名總兵扶持。
最少這些人帶出來的兵,能夠做到令行禁止,不會給他們惹出那么多麻煩。
如果知道了文官們的想法,一眾總兵肯定會忍不住叫屈。
帶出來的部隊,名義上都是他們的手下,實際上勤王大軍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
地方巡撫為了保存實力,還刻意扣下了精銳,塞入一群烏合之眾湊數。
他們這些帶兵勤王的總兵官,也不是朝廷的常設總兵,而是為了只會方便指揮部隊臨時授予的職務。
胳膊擰不過大腿,面對文官和主帥的聯合施壓,小插曲很快結束。
無論一眾將領是否情愿,都被迫接下了軍令。
名義上是聯合作戰,但所有人都清楚,這次勤王戰爭以李牧所部為主。
其他部隊跟著過去,政治意義大于軍事意義。
藏地。
“諸位兄弟,剛剛收到消息,遼東鎮反了!”
武穆侯方羽軒的話剛說完,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見慣了江南的花花世界,跑到青藏高原上來茍延殘喘,想想就覺得憋屈。
可是沒有辦法,虞軍殺的太猛了,要不是他們跑的快,墳頭草都長了不知道多少茬。
“侯爺,好機會啊!”
“以往的時候,虞軍全部都來追殺我們,這一次他們自己內斗起來。
估摸著要不了多久,大虞朝就會四分五裂,正是我輩大展身手的好時候!”
劉老旭率先附和道。
看得出來,日子苦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
最起碼大家保持住了斗志,時刻渴望著打回去。
倘若盤踞在富庶之地消磨十年光陰,估摸著一個個都沉浸在溫柔鄉里,變成了冢中枯骨。
“劉老哥說的不錯,現在確實是最佳機會。
遼東鎮造反,各地肯定要起兵勤王,到時候蜀地必然兵力空虛。
只要我們打的速度足夠快,定能一舉拿下蜀地,奠定王侯霸業之基!”
丁老三當即支持道。
藏地這鬼地方,他是一天也不想待。
一起過來的許多老兄弟,沒有倒在戰場上,反而被惡劣的氣候折磨致死。
受物資匱乏的影響,那么是他們這些軍中高層將領,生活水平也大幅度降低。
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還要和當地土著勢力爭奪資源。
“兵肯定是要出的,但不能太快。
在出征之前,我們必須先要穩固后方。
藏地的氣候再怎么惡劣,終歸是一份基業,不能輕易舍棄。
萬一爭奪天下不利,我等兄弟也要有個退路。”
樂三順勢補充道。
經歷過一次失敗,總得吸取教訓。
大虞朝再怎么衰落,也不是他們這支義軍殘余,就能夠撼動的。
連制定戰略計劃,大家也只想著奪取蜀地。
明顯是對爭奪天下,缺乏足夠的信心,只想著能割據一方。
至于后續的戰略部署,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們這幫人本來就不擅長戰略規劃。
“樂兄弟說的不錯,藏地的基業肯定不能丟。
不光不能丟,還必須發展壯大。
大虞朝崩潰,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
現在只知道遼東鎮造反,更多的詳細情報,尚未打探出來。
反攻蜀地的計劃,必須等蜀地官軍離開之后,才能付出行動。
當務之急是加快藏地攻略,務必趕在入蜀之前,把這些土著勢力消滅干凈!”
方羽軒當即下令道。
吃過上一次起義失敗的虧,他已經意識到一個穩定后方的重要性。
盡管藏地不是王侯霸業之基,好歹也誕生過吐蕃那種割據政權,巔峰時期還能大唐王朝過過招。
作為后路經營,還是問題不大的。
西域。
“王爺,好消息啊!”
“肅州那邊傳來消息,關中義軍殺出潼關了。
據說是遼東鎮謀反,大虞朝爆發內戰,顧不上陜西啦!”
兵部尚書賈思淼興高采烈的匯報道。
作為白蓮教三大反王之一,他們這一路算是最沒牌面的。
在義軍最風光的時候,放棄了奪取中原的機會,直接入蜀避開了虞軍的鋒芒。
想割據蜀地,偏偏受挫于成都府。
平叛大軍殺來之后,試探性的打了一仗發現不是對手,再次選擇了跑路。
跑的這么快,也不是沒有好處,最起碼手中的實力保存較為完整。
為了躲避虞軍的兵鋒,他們一路走走停停,硬是遷徙到了西域。
在大虞境內,他們是被官軍追殺的喪家之犬,進入西域情況立即大變。
對比那些人口僅有幾萬、十幾二十萬的西域小國,他們也是龐然大物。
恰好西域霸主葉爾羌汗國,此刻正陷入黑山派與白山派的宗教斗爭中,給了他們可可趁之機。
短短數年時間,就被他們取而代之,一躍成為了新的西域霸主。
終歸是見過大場面的,哪怕發展順利,眾人也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
縱使成為西域霸主,他們手中的真實實力,依舊趕不上割據蜀地的時候。
這年頭的西域,已經不是漢唐時代了。
海上絲綢之路的開辟,讓這條古老的絲路喪失了往日里的繁華。
小冰河時代帶來的降水減少,西域一樣是受害者。
幸好有祁連山冰雪融水形成石羊河、黑河等內陸水系,為河西走廊的農業生產提供了保障。
天山的冰雪融化,誕生了大河沿河、塔爾朗河等水系,成就了吐魯番盆地的繁榮。
再加上塔里木盆地的綠洲,共同締造了現在的西域格局。
光這些內陸河流,也只能保障流域沿岸的農業生產,其他地區還是靠天吃飯。
降雨減少,限制了西域的發展。
如果沒有大的變化,現在就是他們發展的極限,想要繼續發展壯大,已經不是西域的資源能夠支撐的。
“賈大人,這個消息核實過了么?”
丞相史梓承一臉關心的問道。
如果大虞朝依舊處于鼎盛時期,那么沒什么好說的,老老實實充當割據政權就夠了。
縱使真有想法,也是去中亞搶地盤,而不是去招惹大虞這個怪獸。
可局勢一旦發生變化,那就不一樣了。
西域雖好,可終歸不是故土。
國人鄉土情結重,若是有機會打回去,誰不想衣錦還鄉啊!
“這種要命的消息,下官自然要派人驗證,才敢向王爺稟報。
不過我們的位置,終歸距離中原太遠了,收到的消息存在嚴重滯后性。
遼東鎮謀反的事情,據說發生在半年前。
經過這么長時間的變化,大虞局勢發生了多少變化,現在誰也說不準。”
賈思淼慎重回答道。
西域偏安一隅,讓他們躲過了官軍的圍剿,可同樣限制了他們對局勢的把控。
如果不是陜西義軍殺出潼關,估摸著連遼東鎮造反的消息,他們都不能這么快收到。
事實上,關中義軍在起兵前,也派人聯絡過他們。
東王魏豪雖然有“魏跑跑”的綽號,但是在白蓮教義軍隊伍中,依舊有不小的號召力。
只不過當時西域剛剛平定,正處于休養生息的階段,他們沒有精力折騰。
加上擔心鬧的太大,惹火了大虞朝廷,引來了官軍主力圍剿,就拒絕了關中義軍的聯手提議。
萬萬沒有想到,沒有他們參與,還是讓義軍奪取了陜西大部分地區。
這種事情沒有后悔藥可言,錯過了充當反虞盟主的機會,陜西自然輪不到他們插手。
出于打擊大虞的需要,他們也沒給義軍扯后腿,反而同義軍做起了買賣。
他們不出西域,陜西義軍也對西域沒興趣。
總體上來說,雙方關系還算不錯。
“消息是真的,事情也很麻煩啊!”
“從西域打回中原,最佳選擇就是從陜西一路打過去。
可現在陜西是盟友的地盤,我們若是在此時出兵,必然會引發沖突。
一旦義軍自相殘殺,那就替大虞解了圍!”
左都將軍鄧二皺著眉頭說道。
天下反虞勢力,雖然不能算一家,但在對抗大虞的問題上,大家還是潛在盟友。
此時出兵陜西,留守關中的義軍,肯定不會答應借道。
何況他們也不放心,把后路交給這些盟友,雙方必然發生火拼。
他們內斗不要緊,可大虞朝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一旦錯過了最佳時機,搞不好又給緩過神來,再來一波詐尸。
“嗯!”
“諸位愛卿說的都有道理,兵者國之重器也,不可不慎。
派人繼續搜集情報,待搞清楚大虞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們再決定是否出兵。”
魏豪緩緩說道。
相較于下屬們,他想打回老家的欲望,并沒有那么強烈。
能夠從一介江湖草莽,混到現在的位置上,本身就是賺了。
爭奪天下,那是團結隊伍的政治口號。
按照現在的局勢發展,三五年之內不出兵討虞,后面再想出兵就更難了。
除了跟過來的舊部,西域本土人士,也加入到了隊伍中。
這些人沒有入主中原的執念,剛剛經歷了一場西域混戰,一個個只想維系現狀。
今天是舊部私下里聚會,才有這么多人想打回去。
倘若在朝會上拋出這個話題,反對出兵的聲音絕對小不了。
作為一方勢力之主,魏豪必須考慮內部的權力平衡。
南京城。
看著刑部遞交過來的公文,粗略的翻了一下,李牧瞬間明白為啥勤王大軍不受待見了。
客軍禍害地方,不算什么新鮮事。
問題是六部再三嚴令,多次約談軍中主將之后,還是沒有好轉,這就太打臉了。
要么是故意不聽命令,要么是主將無能,控制不住下面的隊伍。
無論哪一種情況,都不是文官們愿意看到的。
既然收復不了,那就索性拋出去。
反正李牧在軍中的影響力如日中天,也不是幾個雜牌總兵,就能夠制衡的。
“諸位大人放心,本侯作為三軍統帥,自當嚴肅軍紀。
這些違反軍紀的案件,回頭本侯就派人調查。
哪怕延遲出兵時間,也要先整頓好軍紀!”
李牧義正言辭的說道。
剛打瞌睡,就有人送來了枕頭。
原本他在考慮,用什么借口對勤王大軍內部進行調整,機會就被刑部送上門來。
在政治規則體系下,《大虞律》就是最好的武器。
用朝廷法度嚴肅軍紀,無論在什么時候,都能光明正大的擺在臺面上。
在法律框架下,趁機清除異己,提拔親信上位,也變得合情合理。
勤王大戰結束后,這些部隊回到各省,就是他安插過去的釘子。
地方衙門想不接受都不行,朝廷任免官員,輪不到他們說不。
“侯爺,犯不著如此,一切當以勤王為上!”
見李牧要搞事情,剛剛還一臉憤怒的刑部尚書安敬之,瞬間變了臉。
收拾這幫王八犢子,他自然是歡迎的,但絕不能影響勤王之戰。
這么多軍隊聚集在一起,每天消耗的錢糧,都是一筆驚人的數字。
戰爭期間的一應開銷,全部都要南京六部負責籌集。
時間拖的越長,他們需要承擔的壓力就越大。
縱使南方各省的稅款,滯留在他們手中,可以直接充當軍費,依舊經不起戰爭揮霍。
二十多萬軍隊北伐,可不光軍隊就行了,還需要抽調大量的民夫參與。
縱使有海運加持,消耗在運輸途中的物資,依舊是一筆不菲的數字。
對朝廷來說,平定叛亂只是一個開始,后續還要收拾爛攤子。
現在不省著點兒花,等他們幾個入了閣之后,就得過苦逼日子。
“安大人,莫要再勸了。
大局固然重要,但細節同樣不容疏忽。
自古以來,天下的所有強軍,全部做到了令行禁止。
想要打勝仗,這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白天碼頭上,大家都看到了,那幫將領根本不把軍令當成一回事。
既然他們不行,那就換上能干的人上,我大虞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李牧一臉嚴肅的說道。
大規模的人事調整,光他主帥一個人干不行,還必須拉上南京六部背書。
反正白天的時候,這幫文官就給扣了帽子,他只是拿過來用用。
“侯爺言之有理,軍紀必須整頓!”
巡撫莊元嘉率先附和道。
在這種場合,原本沒有他發言的余地,但現在情況特殊。
朝廷落入叛軍手中,朝中一應大員死的死,降的降。
原本只是巡撫的莊元嘉,也被動成了大虞朝的高層。
在天下一眾巡撫中排名第一,權力僅次于剛剛轉正的南京六部尚書,有了上桌發言的資格。
前面那幫客軍,狠狠打了他這位巡撫的臉。
如果不報復回去,莊元嘉就別在官場上混了。
至于由此引發的后果,反正有漢水侯兜著。
既然人家敢提出來,自然有穩定軍心的能力。
后續的政治影響,莊元嘉根本沒當一回事。
在他看來,漢水侯只要不造反,其他事情都可以商量。
在軍中安插幾個親信,根本不算什么。
反正勛貴系當年執政的時候,也這么干過一次,效果還挺不錯的。
如果不是后續黨爭,陸續把這些人調去了北方,南方各省的軍備也不至于荒廢。
“軍事上的事情,侯爺自己決定即可。
不過遼東叛軍正在進攻徐州,盤踞在徐州的漕匪撐不了多長時間。
如果不迅速北伐,恐慌要不了多久,戰火就會燒到淮安府!”
兵部尚書史清塵皺著眉頭說道。
軍隊主導權的問題,他已經想清楚了。
注定搶不過,不如索性大度一點,還能賣個人情。
反正大虞兵部的定位就不是指揮部隊打仗,從部門誕生開始,權力就受到了各方鉗制。
具體怎么打,他可以不去管,但戰線必須要穩住。
兩淮鹽業可是大虞朝最重要的財源之一,一旦淮揚兩府遭遇兵禍,朝廷的損失可就大了。
發生了這種變故,第一個需要出來負責的就是兵部。
“史大人放心,淮安府丟不了,兩淮鹽業也不會受到沖擊。
為了保障南直隸的安全,本侯會盡快出兵收復徐州,把叛軍擋在淮河以北。”
見對方給面子,李牧當即許諾道。
守江必守淮,這是軍事常識,其中徐州府更是戰略核心。
對南方一眾官員來說,北伐是否成功是次要的,把淮河防線鎖死才是第一位的。
小皇帝都被叛軍殺了,永寧帝那傀儡,根本不受大家待見。
如果不是李牧遲遲沒有表態,他們早就擁立宗室子弟上位,博取從龍之功了。
沒有辦法,李牧是要臉的。
甭管永寧帝干了多少破事,漢水侯的爵位是人家封的,兩廣總督、安南都護的職位也是人家授予的。
從個人角度來看,永寧帝對得起他。
哪怕心存忌憚,也只是遠封,沒有干過河拆橋的事。
不說“提攜玉龍為君死,報君黃金臺上意”,但反永寧帝的事,他肯定干不出來。
無論其他人怎么抨擊永寧帝,怎么給永寧帝頭上扣帽子,他都必須站在皇帝一邊。
這么干不光是為了心安,也是做給手下人看的。
“侯爺英明!”
獲得了想要的,眾人異口同聲的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