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
“侯爺,中原地區傳來急訊,陜西叛軍出潼關之后一路高歌猛進。
先后攻破了洛陽、開封,現在又猛攻南陽府和汝寧府,兩地局勢告急。
觀叛軍的進攻路線,多半是沖著湖廣來的。”
兵部尚書史清塵神色凝重的說道。
勤王大軍剛出發去對付遼東叛軍,結果陜西叛軍又蹦出來湊熱鬧。
前面陜西、河南淪陷,那是情非得已,萬萬不能再讓湖廣發生意外。
一旦叛軍進入湖廣,南方各省就被一分為二。
寄予厚望的長江防線,更是不戰自潰。
到時候南京朝廷,能夠調動的資源,就只剩下東南這一隅之地。
“預料之中的事情!”
“北方嚴重缺糧,無論是遼東反賊,還是陜西的叛軍,他們需要一個糧倉。
除了揮師南下,他們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大家準備迎戰即可!”
李牧的淡定回答,讓眾人非常受傷。
大道理誰都懂,問題是具體怎么落實啊!
自從平定白蓮教之亂后,朝廷就多次從南方抽調兵力北上。
尤其是永寧帝揮師北伐失敗,葬送了朝廷大量的精銳,各省派過去的兵馬,要么血撒疆場,要么被迫留在北方守邊疆。
戰后朝廷雖然準備重新恢復軍備,怎奈朝廷財力不支。
別說是恢復軍隊建制,連陣亡官兵們的撫恤金,朝廷發放的都不足三分之一。
后續一系列的天災人禍爆發,朝廷一度中場破產,重組軍隊的計劃直接擱淺在了紙面上。
各地的募兵編制沒有恢復,那就只能靠衛所部隊撐場面。
看各地派來的勤王大軍,就可以管中窺豹,大致判斷各省的軍事實力。
“侯爺,湖廣三鎮募兵全部空缺,光靠地方衛所恐怕難以擋住叛軍的兵鋒。
您看派出哪一支部隊,前往支援呢?”
萬懷瑾關心的詢問道。
湖廣不光是長江防線的支柱,更是天下糧倉,無論如何都必須保住。
“遼東叛軍來勢洶洶,施逆挾持了陛下親率大軍南下,徐州一線壓力非常大。
勤王聯軍是什么貨色,你們都是見識過的。
一支連軍紀都無法遵守的部隊,到了戰場上除了給敵人貢獻戰績,沒有任何意義。
本侯麾下看似坐擁二十多萬大軍,真正能打的部隊,頂多只有半數。
眼下要支援湖廣,最少得派出兩鎮精銳,勢必進一步減少可用之兵。
那么原本制定的北伐計劃,現在就只能被迫擱淺,轉為全面防守!”
李牧平靜的回答道。
兵力不足,只是他拋出來的借口。
勤王大軍中充斥著大量烏合之眾,遼東叛軍同樣是如此。
南下的陜西叛軍,更不用多說,整支隊伍都是烏合之眾。
看似兩股敵人一起殺過來,勤王大軍在戰略上陷入被動,實際上情況截然相反。
北方人不擅水戰,這可是曹操親自驗證過的,不以個人意志轉移。
兩支沒有水師的敵軍,跑到南方來開戰,擺明是把戰略優勢拱手讓人。
可以說戰場每向南挪移一分,勤王大軍的勝算就增加了一分。
如果不是洞悉了全局,故意等敵人過來決戰,李牧早就揮師北上直取京師。
“防守就防守,先保障湖廣的安全再說。
平叛之事,可以從長計議。
北方現在缺糧,我們完全可以憑借錢糧上的優勢,同叛軍打消耗戰!”
禮部尚書柏錦文當場表明了態度。
同所有的南方割據政權一樣,現在的南方小朝廷,也沒有多少進取指向。
“北伐”,那只是大家的政治口號。
官場上除了少數熱血少年,沒幾個真把這當成一回事。
倒不是他們缺乏忠義,主要是現在北伐,乃是純虧損的買賣。
遍地的饑民,都等待著救濟。
每打下一片土地,朝廷就會增加一筆負擔。
倘若收復了整個北方大地,巨額的財政壓力,將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
從短期來看,固守淮河防線,乃是最經濟的打法。
在許多人看來,拖上三年五載,耗死了叛軍,北方大地上也沒有那么多饑民,再北伐收復河山也不遲。
有了這樣的想法,以至于各部門在北伐問題上,表現的相當消極。
雖然沒有故意拖后腿,影響勤王大軍北上,但配合上效率從未高過。
面對系統性拖延,李牧選擇了假裝看不見。
大虞朝這種“疾病纏身”的末代王朝,官僚系統沒有問題,那才是最大的問題。
他又不是改良派,幻想著要把大虞從泥潭中拉出來,犯不著跑去搞出力不討好的改革。
官僚系統只要能正常運轉,勉強完成任務就行了,奢望更多就是自討沒趣。
“柏大人說的不錯,穩定局勢才是第一位的。
侯爺,你就下令吧!”
刑部尚書安敬之跟著附和道。
北方反正都被打爛了,局勢再壞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他們這些出身北方官員,親族家眷也陸續南下。
恰好有大量的江南世家覆滅,留下了勢力真空,給了他們補位的機會。
因為是外來戶,在行事上要謹慎的多,目前正處于拉攏人心階段。
涉及到生存空間爭奪,這些南下的北方派,同本土士紳開戰也只是時間問題。
盡管在朝堂上占據優勢,但到了地方上,卻處于絕對劣勢。
親族南下除了家眷外,能夠跟著遷徙過來的,也只是少數族中子弟。
大量的宗族旁系遠支,以及規模龐大的奴仆,全部都淪為棄子。
不是他們不近人情,主要是做出決策的時間太晚。
施家謀反之前,大家都沒想過大虞在北方的統治會崩盤。
等到叛軍攻破京師,他們才意識到情況不妙,再想撤離已經變得困難起來。
少數族人趁亂離開可以,動輒成千上萬的宗族大遷徙,那就是送給亂兵的肥羊。
人離鄉賤,不是一句玩笑話。
北方的世家大族,丟了根基進入南方,那就只是普通的官宦之家。
想要進去分蛋糕,肯定會遭到既得利益集團的抵制。
李牧推薦云向擔任江南提督,能夠順利獲得通過,這幫北方派也是出了大力的。
盡管大家沒有公開表態,可是在打壓江南世家的問題上,雙方早就已經站在了同一戰線。
當然,參與這個聯盟,不光只有這些人。
在京師城破之際,一樣跑出了不少宗室、勛貴子弟,這些人同樣想在江南分一杯羹。
局勢如此錯綜復雜,地方肯定安寧不了。
相較于來勢洶洶的叛軍,江南的利益該怎么分,才是南京小朝廷最棘手的問題。
作為勛貴系的領頭羊,一幫親朋故舊找上門來,李牧也沒法坐視不理。
畢竟,人情世故這東西根本躲不開,他也沒有想過要躲。
現在還清人情債,只需慷他人之慨。
倘若未來再還,那就要自己割肉。
前線大戰一觸即發,他這個主帥還留在后方,一方面是對自己麾下將領的信任,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留下主持分蛋糕。
在這方面,他非常大方。
那些親朋故舊,只要敢開口提要求,他就敢幫忙爭取。
如果利益不夠分,那就再弄死一批江南士紳。
至于拿到了超出自身能承受的財富,在亂世中會不會被噎死,那就不是他該操心的。
這種不負責任的玩法,除了唯一受傷的江南士紳,各方都很滿意。
當然,李牧自己也很滿意。
江南這塊大肥肉,他自己是一口都沒吃。
看似這種操作很傻,但也讓他從利益紛爭中超脫出來。
損失慘重的江南士紳,看似選擇了屈服,實際上這只是假象。
暗地里這些人無時無刻,不想著復仇。
一旦勤王戰爭結束,懸在頭上的利劍不在,勢必引發新一輪的劇烈內斗。
“嗯!”
“回頭本侯就派兵增援湖廣,力保長江防線不失!”
李牧的回答,為這場簡短的軍事會議,畫上一個句號。
徐州城。
烏合之眾終歸是烏合之眾,哪怕依仗城池之利,面對遼東軍的猛攻還是露出了敗象。
眼瞅著城池岌岌可危,作為主將的曹子睿不憂反喜。
站在城門樓子上眺望遠方,一支懸掛著李字大旗的部隊,正在向徐州城逼近。
算算時間,今天恰好是援兵約定抵達的日子。
“告訴下面的弟兄們,朝廷的援兵來啦,讓他們都打起精神來!”
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曹子睿一臉興奮的說道。
苦苦堅持了這么久,這次終歸是賭贏了。
援軍抵達戰場,后續的戰爭,他們將從主角變為配角。
同城樓上的欣喜相比,負責攻城的遼東軍,則是另一番景象。
距離勝利一步之遙,最后因為敵人的援兵抵達功虧一簣,任誰都不會甘心。
“繼續攻城,老子不信拿不下一座小小的徐州!”
施靖明惱羞成怒的下令道。
與生俱來的傲氣,不允許他在此時認輸。
一旦錯過了拿下徐州的機會,施家的所有戰略,都將因此陷入被動。
“總兵大人,負責阻擊敵人援兵的部隊潰敗。
此時再繼續攻城,我們很可能會腹背受敵!”
一旁的劉副將急忙勸說道。
施靖明是施家子弟,就算是打了敗仗,回去大不了挨一頓罵。
戰敗的責任,大概率會落到他這個副將身上。
以他這小身板,背了這樣的黑鍋,就算不死軍旅生涯也提前結束了。
哪怕大家都知道這場戰役,不是他指揮的,但沒有勸住主將就是他最大的錯誤。
“哼!”
“廢物!”
“通通都是廢物!”
“五千騎兵出去打援,居然連拖延兩天時間都做不到,周七海還活著回來干嘛!”
施靖明當即火力全開怒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