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軍開拔,一場滅國之戰就此開幕,
汴京城外,西郊大營。
浩浩蕩蕩的隊伍踏著白茫茫的大雪,走在泥濘的道路上,向西行進。
明明是惡劣的天氣,道路的兩旁卻站滿了出城送行王師的百姓。
相比寒冷的天氣,百姓們的臉上卻洋溢著溫暖的笑容,他們手捧著煮雞蛋,糕點,烙饃等自家做的吃食,塞給隊伍里行走的將士們。
這畫面,頗有幾分“簞食壺漿”的味道,看得出百姓們是發自內心的支持這場戰爭。
對西夏來說,這場戰爭是大難臨頭,但對大宋來說,卻是揚眉吐氣。
當年那個怯懦軟弱,處處被人欺負的大宋,如今竟然有了主動進攻敵國,并且誓要將其滅國的底氣。
這才多少年,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國家的強大,對百姓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幸事。
趙孝騫和文武眾臣站在大營轅門外,看著白茫茫的雪地里,黑壓壓地站滿了送行的百姓,趙孝騫不由笑著嘆了口氣。
“軍心可用,民心可用。”趙孝騫喃喃道。
旁邊的許將躬身道:“官家圣明,軍民用心,方有今日之氣象。”
趙孝騫瞥了他一眼,笑道:“沖元先生居然也會拍馬屁了?這可不像你呀。”
許將搖頭:“臣并非拍馬屁,而是說實話,官家即位以來的種種決策,臣都默默看在眼里,臣以為,大宋歷代帝王里,無人能及官家之膽魄,官家有真正的雄主英君之相,大宋幸甚。”
趙孝騫哈哈一笑,道:“這實話聽得讓人心情愉悅,沖元先生,再過幾年,朕再給你加一樁差事,不知可應允否?”
許將凜然道:“報效君上社稷,臣絕無怨言,多少差事臣都愿接受。”
“沒那么嚴重,認真說來是朕的一樁私事……朕的長子趙昊,過幾年便到了開蒙的年紀,朕想請沖元先生為朕的長子開蒙,不知可否?”
許將一怔,接著露出驚喜榮幸之色,躬身正色道:“能為皇子開蒙,臣三生有幸,臣定不負官家所望,傾盡所學教授小皇子學業,兼顧培養小皇子的品德,不讓他行差踏錯。”
趙孝騫點頭:“那就辛苦沖元先生了,小子或許性格頑劣,先生教授學業之時不必客氣,但凡他敢扎刺兒,先生只管大嘴巴抽他,朕在一旁為先生鼓舞喝彩!”
許將:“…………”
是親生的嗎?別人家的父愛如山,你的父愛竟是貼山靠……
不過趙孝騫提起這事兒,還是令許將激動莫名。
朝堂上博學大儒何其多,真論起來,朝中許多朝臣的學術水平其實都比許將高。
沒想到在萬千博學之士里,官家竟單單選了他當皇子的授業師傅,這是何等的器重與榮幸,說實話,這可比給他升官晉爵榮耀得多。
“這兩年孩子還小,可能有些懵懂,先生可以沒事進宮多看看他,閑暇之時帶他玩耍,將一些人生道理寓教于樂,也提前培養一下你們的師徒感情,讓他多蹭蹭你……”
許將不解地道:“‘蹭蹭’的意思是……”
“哦,先生是當年的狀元公,讓朕的犬子多跟你親近親近,蹭一蹭狀元公的文曲才氣,將來說不定也能考個狀元呢。”趙孝騫朝他齜牙一笑。
許將苦笑:“官家這口沒遮攔的,真是……”
趙孝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咱倆當年可是一個戰壕出來的,也曾并肩作戰過,朕的孩子交給你,很放心。”
許將感動地躬身:“臣必不負官家之望,一定將小皇子教育成材,成為國之棟梁。”
“別定那么高的目標,會自己吃飯,自己穿衣,下雨知道往家里跑,朕愿足矣。”
許將臉頰抽搐了幾下。
這個目標……確實不高,太特么務實了。
趙孝騫笑意吟吟地看著他,老實說,朝堂上的博學大儒確實不少,水平比許將高的人很多。
但趙孝騫只認準了許將。
畢竟當年在同一個戰壕里待過,趙孝騫對許將的人品頗為了解,知道他是個正直的人。
趙孝騫用人,才能倒是其次,主要是個人品行要過得去。
若是選個博學但心眼兒多的家伙當趙昊的啟蒙恩師,孩子從小到大帶在師傅身邊,耳濡目染教他一些所謂的帝王術,爭權奪利,拉幫結派之類的東西,好好的孩子不是養廢了么。
更何況,許將的學術水平也不差。
狀元公啊,稀罕物件兒,古代狀元的含金量,可比后世的高考狀元高多了,真以為大街上隨手能撿到一個?
君臣二人站在轅門前聊著天,身后的一眾文武官員隱約聽到二人談話的內容,不由羨慕得兩眼通紅。
皇子的開蒙恩師啊,這等極其榮耀的差事,竟被許將撿到了。
老許家祖墳的上空今日莫非在放煙花?
被委以如此重任,可見官家對他是何等的信任與器重,當年官家潛邸戍邊之時,曾與許將共事過,誰都沒想到,這份同僚之情竟成了許將今日青云直上的善因。
回憶當年,曾與官家共事過的朝臣,似乎沒有一個被虧待的,種建中宗澤這些武將居然都被封了爵位。
眾人只恨自己當初沒這么好的運氣,誰能想到當年那位戍邊的宗親子弟,竟是一條真龍呢。
三萬禁軍將士已全部離開了大營,呼嘯凜冽的寒風里,只見遠處的隊伍已消失在道路的盡頭,此刻只依稀可見飄揚的旌旗在風雪中搖曳,直至與漫天的風雪融成一片。
許將凝視著遠處已看不見的王師隊伍,忍不住嘆道:“這天氣,實在不是開戰的好時機。”
趙孝騫也嘆道:“朕也想過不如等到開春再啟戰,可是戰機稍縱即逝,遼國已經動了手,我大宋若因天氣原因而貽誤,待西夏被遼國完全吞下,再想分一杯羹就更麻煩了。”
“只好委屈將士們忍耐一下,朝廷的后勤方面也會源源不斷地供給將士們飽暖。”
趙孝騫的腦海里不由冒出“棉花”這種作物。
其實如今的大宋已經有種植棉花了,不過棉花這東西仍然是稀罕物,種植面積很少,而且棉花這東西在市面上幾乎是奢侈品的價格,只有王公權貴才消費得起。
幸好棉花這種作物容易普及,它本身耐旱耐高溫,也不占良田,只要朝廷對這方面提供政策傾斜,過不了幾年,棉花就將成為普通百姓也能消費得起的好東西。
那時將士們出征作戰,也就不必忍受天寒地凍了,對宋軍的戰斗力也是極大的加成。
至于將來選取何處大面積種植棉花,趙孝騫也有了主意。
西夏國的南面鄰國,名叫“黃頭回紇”,也是曾經的西域,后世的新疆,將來滅了西夏和遼國后,這些周邊的鄰國也是要統一的,那塊地盤簡直是種植棉花的天選之地。
站在茫茫風雪中,趙孝騫再次眺望遠處已消失不見的大宋王師將士,悠悠地道:“走吧,將士們即將奔赴前線,浴血殺敵,咱們君臣也要做好后勤,讓將士們吃飽穿暖。”
大宋應天府,轄下虞城縣。
虞城縣轄下計七十余村,其中一村名曰“治平村”。
京畿東路巡察使劉澤寧,此刻便在這座村莊之外。
從汴京出發,日夜兼程趕到應天府,劉澤寧并未按官場規矩進應天府拜會留守和諸官,而是半途改道,直奔虞城縣而去。
這個決定其實是在出京的馬車上臨時做出的,而且選擇虞城縣的行程,也是劉澤寧隨機的決定。
作為監察府官員,劉澤寧深知官場之弊。
若是讓本地官員陪同,那么無論他看到的任何東西,都是不真實,那只是本地官員想讓他看到的。
劉澤寧身負皇恩和使命,同時也是個品行正直的官員,當然不可能提前讓本地官員知道他的去向。
唯有自己隨機選擇的地方,才能接觸真實的民情,了解官府的真實做派。
所以劉澤寧選擇了半途改道,虞城縣是他隨機決定的地方,虞城縣轄下的治平村,同樣也是他隨機決定的地方。
這種神出鬼沒的作風,對監察府官員來說或許很正常,但對應天府官員來說,劉澤寧的舉動都快把他們逼瘋了。
劉澤寧臨時改道的消息傳到應天府,所有的官員都忙碌起來。
他們忙著蓋蓋子,忙著遮掩,收拾善后。
整個應天府官場都充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凝重,焦慮,甚至是肅殺的氣氛。
此時此刻,劉澤寧站在治平村的一片良田外,瞇眼觀察著空曠的田野里,一堆堆秸稈在白雪皚皚的土地上燃燒,裊裊白煙扶搖而上,隨即被寒風吹散。
一名老農站在他身側,一臉的局促不安。
老農也是倒霉,天寒地凍的天氣里,他不過是出門走走,結果就遇到了劉澤寧一行人,被他叫住問話。
從衣著打扮上,老農看得出劉澤寧必然是貴人,別的不說,只看他身后近百名一言不發,神情冷峻的漢子,就知道劉澤寧身份不凡,跟他這個刨了一輩子地的農民絕不是同一個階層。
劉澤寧的態度很溫和,臉上帶著彬彬有禮的微笑,問話時甚至還握著老農粗糙干枯的手,一點也不見嫌棄的表情。
“老丈是說,這治平村的土地全部都是一家所有?”劉澤寧有點驚訝,不死心地重復問了一句:“全部?”
老農一臉愁苦,嘆了口氣:“全部,整個村子都是地主家的佃戶,咱全村都幫他家種地呢,每年交上田租后,能剩一兩百斤糧食就算風調雨順了。”
劉澤寧不動聲色地問道:“您一家四口人,若是只剩一兩百斤糧,怕是養不活家人吧?”
老農嘆道:“家里老人少吃點,干活的兒子多吃點,我等老朽無用,平日進山挖點野菜,采點山蘑,運氣好說不準能打兩只野兔,賣了也夠幾天口糧,日子不就這么湊合著過嗎,餓不死就勉強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