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二章 茶女賀壽

她的祖父，是英宗年間的宰相馮拯，只有如此顯赫的出身，才會促成父親趙顥與馮家的聯姻。

當然，事實證明，毫無感情的聯姻并不幸福，夫妻倆在這段婚姻里倍受折磨，兩個性情不合適的人強行捆綁在一起，都感到很痛苦。

于是二人和離了，趙顥從此放飛自我，成了汴京城有口皆碑的老紈绔，風流老浪子，被他睡過的寡婦人妻……不提了，影響皇室聲譽。

而馮氏，卻成了這場婚姻里最大的受害者。

世界就是這么不公平，趙顥可以風流浪蕩，馮氏不行。

皇室要臉面，和離后的女人也不允許她改嫁，甚至她連自由都失去了，做了好些年的坤道，最后還是趙孝騫以功勞換取了她的自由，讓她還了俗。

所以對皇室宮闈的黑暗，馮氏是有著親身體會的。

以前的馮氏不過是游離在皇室邊緣的外人，她對宮闈的印象再壞，也只會選擇事不關己，避而遠之。

可如今不同了，自己的兒子坐了江山，這座宮闈跟她有了直接的關系，而她最擔心的是兒子后宮不和。

將來皇子奪嫡，掀起天下的腥風血雨，對皇室來說或許很正常，但對一個家庭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悲哀和悲劇。

作為過來人，馮氏說的每個字都是一針見血，當著大家的面直言不諱。

趙孝騫含笑看著母親，還有他的一眾妻妾。

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說話不拐彎抹角，不搞什么含蓄隱晦，有話直接攤在桌面上說。

對他來說，這樣最省心，他要做的大事太多，真的無法分出精力操心后宮女人們那點雞毛蒜皮的事兒。

“娘親英明！”趙孝騫立馬端杯就敬：“孩兒后宮這些婆娘就交給娘親來管理，誰若敢玩心眼兒，敢搞陰謀詭計，娘親親自出手，把她吊起來抽。”

噗嗤！

狄瑩眾女都笑了，然后紛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馮氏抬手又抽了他一記：“為娘說她們，沒說你是嗎？你是大宋官家，操持朝政國事固然勞累，但對你的妻妾和子女也不可疏于感情，自古后宮生禍，固然是有些后妃心術不正，但皇帝也難辭其咎。”

“皇帝做得好，水端得平，規矩定得嚴，后宮的女人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犯事。”

“啊對對對……”趙孝騫端杯敬趙顥：“父王，咱爺倆兒走一個。”

趙顥慢悠悠地捂住了杯口：“本王不跟你喝，老實聽訓，訓完再說。”

趙孝騫有點吃驚，生平第一次，活爹居然站親娘這邊？

難道中年離異夫妻又產生小情愫，眉來眼去地當著兒子的面扔橄欖枝了？

自己單親家庭心理不健全的人設要崩。

“您二位……”趙孝騫忍不住遲疑地開口。

話沒說完，趙顥和馮氏竟異口同聲叱喝：“滾！”

趙孝騫嘆了口氣，好吧，剛才是自己的錯覺。

半輩子合不來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產生愛情了？這不純純有病嗎。

是向太后風韻猶存的身子不香，還是芳林園的茶水不夠提神？

今日的家宴比較簡陋，完全沒有鋪張，跟平常的一頓飯差別不大，但趙孝騫的心情不錯，難得地與活爹喝了個微醺。

每年生日都這么過，一家人每年都整整齊齊，比任何鋪張隆重的壽宴更珍貴。

家宴快結束，全家人酒足飯飽，趙昊倚在祖母的懷里打瞌睡，妻妾們圍坐一堆聊著宮闈和汴京市井的閑話，趙顥和馮氏仍然彼此看不順眼，不僅完全沒交流，連眼神都不屑對視。

鄭春和突然走進殿內，躬身在趙孝騫耳邊稟道：“官家，后宮一位名叫薛梅云的嬪妃在福寧殿外求見，說是給官家送壽禮。”

趙孝騫一怔：“薛梅云？”

有印象，登基之后幾次三番在后宮的花苑里，人為地制造偶遇，那點一眼就能看穿的小心機，這女人渾然不覺已被察覺，猶自玩得飛起，有點兒當年裊裊當青樓花魁時的綠茶神韻。

趙孝騫當即就望向狄瑩：“薛梅云來送壽禮，你安排的？”

狄瑩顯然也頗為意外，下意識搖了搖頭：“妾身沒安排呀，官人說不必鋪張，妾身就沒讓后宮準備了。”

趙孝騫沉思片刻，道：“朕有點不大記得，薛梅云她娘家是干啥的？”

狄瑩這個皇后頗為合格，對后宮嬪妃的來歷出身記得很清楚，立馬不假思索地道：“薛梅云的父親是杭州通判，祖輩是什么來歷就不知了。”

趙孝騫想了想，對鄭春和道：“既然人都來了，就讓她進來吧。”

不管怎么說，薛梅云名義上也算是自己的女人，只是從來沒寵幸過她而已。

片刻后，一道裊娜生姿的身影走了進來，進門便朝趙孝騫雙膝跪下。

“臣妾薛梅云，為官家賀壽，愿官家長命百歲，國祚萬代。”

趙孝騫瞇起了眼睛，這女人的姿色沒得說，委實是人間絕色，氣質方面跟耶律南仙有點相似，都長著一張楚楚可憐讓人心動的初戀臉。

心術方面，應該跟裊裊差不多，趙孝騫還記得當年剛認識裊裊的經歷，這婆娘假裝崴腳，撲進了他的懷里，從此造就了一段夫妻良緣。

可裊裊的綠茶不過是她的偽裝，她終究是個有故事的人，后來良緣差點斷絕，是他在真定府外再次與她相遇，這段良緣才終于續上。

而薛梅云與他相識的過程，便是獨自一人在后苑涼亭里唱曲兒，唱的還是趙孝騫填的詞。

兩個女人的綠茶手段可謂不分伯仲，高下難判。

不過，有些手段對付那種沒經歷沒閱歷的年輕小伙子或許足夠，但趙孝騫這輩子啥綠茶沒喝過？經歷的女人多了，有的綠茶手段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薛梅云來送壽禮，便是另一種手段了。

總之，目的只有一個，得到這個天下最尊貴的男人。

薛梅云此刻表現得很恭敬，那是一種完全徹底臣服，予取予求的姿態，沒生活閱歷的男人見了恐怕都會忍不住生出成就感，然后莫名便會對她生出情愫。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不能打送禮人，這是趙孝騫做人的原則。

扭頭注視著薛梅云那張清純的初戀臉，趙孝騫含笑道：“聽說你來給朕送壽禮？”

薛梅云垂頭道：“是，請官家恕罪，皇后娘娘確實說過，官家壽誕之日不必鋪張，但臣妾還是想表示一下對官家的敬仰。”

“早在官家今日壽誕之前的七日，臣妾在宮里日夜沐浴焚香食素，為官家祈福，今日臣妾壯膽求見，不做他求，只求官家收下臣妾這小小的心意，若能博官家多看一眼，臣妾心愿足矣。”

說著薛梅云扭頭，殿外兩名宮女捧著一尊覆蓋紅綢的東西，小心地邁過門檻，走到趙孝騫面前。

在薛梅云懇求的眼神下，趙孝騫抬手揭開了紅綢，卻見竟是一尊奶白清透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的壽星公。

壽星公面帶慈祥的微笑，額頭向前凸起，一手持拐杖，一手托壽桃，一副仙風道骨的飄逸樣子。

趙孝騫饒是見多識廣，此刻見到這尊羊脂玉的壽星雕像，也難免發出一聲贊嘆。

他當然是個識貨的人，這般精巧入骨，栩栩如生的雕工且不說，僅僅只是這一大塊完整未見切割拼湊痕跡的羊脂玉，就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品，價值至少數十萬貫。

見趙孝騫發出贊嘆聲，薛梅云心下一定，低聲道：“這尊壽星像，是臣妾的父親半年前請人打造雕琢，派人送來汴京。”

“臣妾得到后，又親自送去城外玉清宮，請青陽老仙長供奉于道君前，日夜明燈香火，道家祈福經文加持，七七四十九日受持后，方才請回宮中，就等官家壽誕生辰之日，獻給官家聊為賀壽……”

趙孝騫原來笑吟吟地聽著，聽她說到“青陽老仙長”，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下意識望向活爹。

“青陽？那個老神棍，騙了父王大半家產，此仇此恨……”

話沒說完，被趙顥一臉無語地阻止。

“好了好了，你都當皇帝了，當年那點事放下吧，再說人家青陽挺靈的，為你作法之后，你完全變了樣兒，莫名生了一身的本事，如此爭氣當上了皇帝，這都是道君的功勞啊，付出大半家產太值了。”

說完趙顥虔誠地朝殿門方向行了個道家揖，嘴里喃喃念叨著什么，一臉封建迷信大家長的神韻。

趙孝騫冷哼一聲，好吧，都當皇帝了，格局大一點，老神棍騙財的事就不追究了。

再說自己穿越這事兒確實很玄幻，現在連趙孝騫自己都拿不準，自己附身在這具軀體上，究竟是不是青陽老神棍作法的功勞了，或許，這老神棍確實是有點東西的。

薛梅云聽得父子倆一言一語，尤其是提到青陽老仙長時，官家一臉不虞，她頓時有些慌了，本來十拿九穩覺得這份壽禮送對了，現在她的一顆心卻又懸了起來。

現在趙孝騫并不關心薛梅云送的壽禮，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湊到趙顥耳邊，趙孝騫一臉擔憂地低聲問道：“父王，這兩年您沒再給青陽老神棍送錢財了吧？”

趙顥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端杯，哈哈慘笑：“飲酒，飲酒，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