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遇刺,其實不算多罕見。
從秦始皇到漢高祖,再到唐太宗,生平都遇到過刺殺,這些都是有史可鑒的。
刺殺秦始皇的其中一個刺客,還是著名的西漢賢相張良。
當帝王的性格太過強勢,手段太過狠辣,施政的方式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難免會遇到那些臨死瘋狂,鋌而走險的亡命之徒,不管自己面臨怎樣的下場,我先把你干死再說。
正應了那句著名的電影臺詞,“我活不活無所謂,只要你死。”
現在趙孝騫面臨的也是這個情況。
不知是倒霉還是榮幸,趙孝騫居然有了跟秦始皇和漢祖唐宗一樣的遭遇。
此時的情勢已經很危急了,身邊戰死的禁軍班直越來越多,陳守作為禁軍班直的指揮副使,壓力越來越大。
今夜這一關不好過,自己和袍澤的生死不重要,可若是沒有保護好官家,讓他受了傷甚至被刺死,他陳守便是大宋的千古罪人。
這場血戰太激烈,雙方都如同亡命徒一般不要命地廝殺,刺客們與天同壽的打法深深地刺激了禁軍班直們,于是班直們也跟刺客一樣用起了兇悍不要命的招數。
這樣一來,雙方的傷亡情況驟然上升,彼此短兵相接,幾乎是一兩招內便決生死。
于是陳守麾下的袍澤戰死的人數越來越多,而此時的陳守對情勢做出了殘酷且理智的判斷。
必須付出犧牲,才能保護官家安全撤退,或是等到援軍到來。
刺客們步步緊逼,他們進攻的方式悍然忘死,陣型也嚴整不亂,頗有章法。
似乎看出了趙孝騫等人欲撤退的意圖,刺客們果斷包抄,就在這深夜的汴京大街上,將趙孝騫等人圍住,徹底斷了后路。
陳守愈發焦急,一邊殺敵一邊觀察,半晌后,突然狠狠一咬牙。
“留下十人殿后,余者保護官家突圍退至大相國寺,兄弟們,誰愿為官家赴死?”
話音剛落,所有活著的禁軍班直將士齊聲大吼:“我愿赴死!”
“你們保護官家后撤,我留下殿后!”
陳守眼眶紅了,悲愴地大笑了一聲,喝道:“好!爾等父母妻兒,官家贍養終生,恩蔭子孫后代。”
趙孝騫的眼眶也紅了,厲聲喝道:“你們特么瘋了?留十個人殿后有意義嗎?”
危急關頭,陳守懶得解釋請示,也顧不上尊卑之分,拽起趙孝騫的胳膊便從東大街的岔口方向突圍。
一陣凌厲亂雨般的刀光閃過,幾名禁軍班直奮力從包圍圈中打開了缺口,殺出一條血路,然后借著漆黑的夜色,拼命朝大相國寺跑去。
刺客們已看出了陳守等人的意圖,不由大驚,眾人不要命地沖了上去,試圖將缺口補上,然而留下的十位殿后的禁軍班直卻橫刀立馬,如一座磐石高山,死死地攔在刺客們面前。
這十人渾身浴血,神情透著瘋狂決然。
“狗雜碎們,來吧!咱們都別活!”一名禁軍班直面色猙獰地笑道。
汴京州橋的東大街只有三四丈寬,此時十名班直將士列成一排,將這條大街死死地堵住,刺客們試了幾次,竟然無法撕破這道防線。
眼看陳守和僅剩的幾名班直護送著趙孝騫越跑越遠,刺客們心神俱裂,進攻愈發瘋狂兇悍,他們像一條條瘋狗,完全不顧自己的生死,狠狠地撲向殿后的十名將士。
一陣不甘的慘叫聲后,殿后的將士們用生命筑起來的最后一道防線,終究被刺客們狠狠撕碎,將士們倒在血泊中,臉上仍然帶著臨死前的痛苦,以及一絲完成使命后的釋然。
拽著趙孝騫拼命奔向大相國寺的陳守聽到身后傳來的慘叫,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下。
不用回頭便知道,殿后的袍澤們已成仁了。
十個人,用他們的生命,換來了片刻的逃跑時間,而這短短的片刻,便是官家的一線生機!
趙孝騫雙目赤紅,他當然也聽到身后將士們的聲音,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為了他,犧牲了這么多的袍澤將士,趙孝騫心中猶如滴血,一陣陣地抽痛。
被陳守拽著的胳膊無法掙脫,趙孝騫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踉踉蹌蹌地跑向大相國寺。
陳守一邊跑,聲音里帶著幾分顫抖。
“官家不必掛懷,我們禁軍班直本就應該為官家赴死,現在我們只希望官家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揪出幕后的兇手,為戰死的兄弟們報仇!”
危急的時刻,趙孝騫無法說什么豪言壯語,只是語氣冰冷地道:“放心,我會的。”
“袍澤將士們的命,我必以十倍百倍報之!”
轉過街角,由東往北,眾人跑到御街上,這里的人流比州橋更多,依稀間亦可見前方有一隊披甲的巡城禁軍,正在驅趕擋路的百姓,急匆匆朝趙孝騫遇刺的東大街跑來。
巡城禁軍不知發生了何事,但他們知道州橋東大街方向有人縱火,而且夜市里的人流都紛紛朝東大街跑去,禁軍們當即便察覺,東大街方向應該是出事了,這才匆匆忙忙跑來。
趙孝騫和陳守見到前方跑來的禁軍,不由大松一口氣。
終于逃出生天了!
這場兇險差點要命的刺殺,也該結束了。
陳守仍然拽著趙孝騫的胳膊,朝巡城禁軍迎了上去,還沒等禁軍們開口,陳守便掏出了隨身的腰牌遞過去,厲聲道:“我乃禁軍諸班直都指揮副使陳守。”
“剛才東大街有賊人作亂,意圖刺殺重要人物,爾等馬上過去,將那伙賊人拿下,盡量留活口!”
禁軍一名都頭接過陳守的腰牌仔細查驗,發現不是作偽,頓時大吃一驚,急忙朝陳守行禮,對陳守拽著的趙孝騫卻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禁軍諸班直,是負責守衛皇宮,貼身保護皇室重要人物的精銳禁軍,也就是傳說中的“大內高手”。
陳守的腰牌上已標明了他的身份,禁軍諸班直都指揮副使,這不僅代表著手握皇宮禁軍的權力,更代表他極受官家信任,否則尋常武將坐不到這個位置上。
今夜這位手握大權的武將說對方意圖刺殺重要人物,那么這位重要人物是誰,還用猜嗎?
禁軍都頭垂頭行禮,盡管心中震驚,但卻不敢抬頭看陳守旁邊那位年輕人的臉。
行禮過后,都頭一聲厲喝,這隊披甲禁軍立馬朝東大街狂奔而去。
朝刺客狂奔的禁軍將士們一路敲響了示警的銅鑼,直到此刻,全城皆驚,國家機器終于緩緩啟動。
趙孝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也不顧周圍百姓看熱鬧圍觀的眼神,神情灰敗地垂頭不語。
再抬頭,掃了一眼陳守身邊僅剩的四五名禁軍班直將士,趙孝騫心痛不已,眼中的殺意驟然聚形。
出來時帶著三十余名禁軍班直,一場刺殺后只剩了四五人,而這些人都是他身邊最忠誠的袍澤。
入禁軍諸班直的條件是非常嚴苛的,優先首選是朝堂勛貴之子侄,這些人自己和家族的命運與皇帝直接關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所以他們才會在任何危急情況下,義無反顧地為皇帝犧牲赴死。
其次就是趙孝騫這些年南征北戰,一直無怨無悔跟隨他的曾經楚王府的護衛禁軍,包括陳守在內,都是他身邊最忠誠的班底,每個人的忠心毋庸置疑,只要趙孝騫一句話,他們能毫不猶豫地把頭顱交給他。
今夜這場刺殺,趙孝騫僥幸活命,可他卻失去了這么多忠心耿耿的將士袍澤,這種失去的痛苦猶如萬箭穿心,比挨了刀更痛。
此時的陳守仍然一步不離地站在趙孝騫身側,他身上多處受傷,鮮血止不住地滴落在地,可他的手上仍死死地握著刀,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看熱鬧的百姓,時刻保持著暴起搏命的狀態。
巡城禁軍的鑼聲陣陣,刺破了汴京城深夜的寧靜。
隨著鑼聲悠揚回蕩在汴京的上空,四面八方的巡城禁軍開始朝州橋方向匯聚,奔向東大街的路上,禁軍們順便封鎖了道路,將看熱鬧的百姓們驅趕回家。
很快街上便已空蕩蕩,唯有一隊隊禁軍急促跑動時發出的甲葉撞擊聲,在寂靜的深夜里回蕩,整座城池的氣氛也漸漸變得肅殺凝重。
癱坐在地上的趙孝騫休息了一陣,終于緩過勁來,再抬頭時,趙孝騫的神情已是殺意森森。
“陳守……”
“末將在。”
“時勢已變,咱們回東大街,朕要知道這伙刺客的來歷!”趙孝騫冷冷道。
陳守一驚,急忙道:“官家剛剛才脫險,此時實在不宜……”
話沒說完,趙孝騫擺了擺手:“不用廢話,走。”
起身后,趙孝騫思考了一陣,道:“亮出朕的身份,派人從宮里調兵,把州橋和東大街圍死了,這伙刺客一個都不準跑出去。”
“再派人召來皇城司甄慶,冰井務劉單,朕不論生死,只要一個結果!”
今夜的趙孝騫,再一次經歷了生死,此時的他心情既憤怒又悲痛,想到自己都當了皇帝,卻仍然差點死在刺客的刀下,這個事實猶令他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