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汴京城,如同一滴水落入燒沸的油鍋,整座城池都炸了。
寅時,天還沒亮,皇宮里緊急出動了一隊又一隊的禁軍,諸班直都指揮使狄諮親自領軍出宮,整齊的腳步聲劃破了汴京寂靜的夜色。
開封府的差役們也趕到了,一臉惶恐地排成人墻,擋住圍觀的百姓,開封知府衣衫凌亂,顯然是剛被人從床上叫起來。
皇城司甄慶一臉自責跪在趙孝騫面前,不停地請罪。
汴京城所有的城門都已被封鎖,皇宮禁軍班直將士們將大相國寺附近清空,團團護住趙孝騫和陳守等人。
許多禁軍將領們匆匆趕來,一問方知,今晚官家竟然遇到了刺殺。
將領們大驚失色,接著怒容滿面,這特么什么世道,人能瘋成這個樣子,連當今天子都敢刺殺了,是跟自己的九族親人有仇嗎?
州橋東大街上,戰斗還在繼續。
趕來增援的禁軍已將刺客們團團包圍,他們記著趙孝騫的吩咐,盡量抓活的,所以一時半會兒禁軍無法將刺客拿下,戰況有些膠著。
此時趙孝騫的身邊已聚集了數千禁軍兵馬,安全方面沒有問題了,于是趙孝騫起身,攙起幾乎脫力的陳守,和剩下的幾名禁軍班直,緩緩走向東大街。
汴京的朝臣們不斷趕來,就連宰相章惇也來了,政事堂的,樞密院的,殿前司的。
大相國寺門前人群聚集,非富即貴,幾乎相當于一場朝會了。
文官武將聚在一起,問清楚了事件緣由后,眾人神色驚惶,冷汗不住地潸潸落下。
章惇等重臣想上前問安,然而看到趙孝騫那張布滿陰森殺意的臉后,章惇也忍不住心生畏懼,不敢上前,怕觸了官家的霉頭。
趙孝騫扶著陳守,二人像相依為命的倆兄弟,一步一步地走向東大街。
身后文官和武將們無聲地跟隨,周圍警戒的禁軍隨著官家的腳步而緩緩移動,提前將附近清空封鎖。
走到剛才戰況還十分激烈的東大街,地上躺滿了尸首,有禁軍班直的袍澤,也有刺客的。
此時東大街一家酒樓的門外空地上,數百名禁軍已將刺客們圍得死死的,經過今晚的激烈廝殺后,刺客們損失慘重,此時也只剩了二十來人,而且人人帶著傷。
他們大多已脫力,站都站不直了,只在原地彎著腰喘著粗氣。
一名禁軍將領隔著十幾步外,還在苦口婆心地跟刺客們喊話,勸他們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官府必饒性命云云。
刺客們大多表情僵硬,眼神空洞,他們今晚殺了不少禁軍班直,但他們知道自己還是失敗了。
目標人物是趙孝騫,可是趙孝騫安然無恙,他們殺再多的禁軍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群刺客應該是受過專門訓練的,從他們布下刺殺死局的周密計劃來看,顯然是一場精心謀劃的行動,如此周密的計劃,趙孝騫今晚至少有三次從鬼門關轉了一圈。
下毒,突襲,圍攻,任何一次沒躲過,大宋就將迎來國喪。
所以,這伙人的背后,必然是有人指使布局的,甚至說,他們的背后應該有一整個團隊在幫他們謀劃,爭取讓刺殺的成功率達到最高。
此時刺客的行動已完全失敗,他們也即將承擔失敗的后果。
剩下的二十余名刺客里,有人神情堅定,一臉決然地握緊了刀劍,也有人目光閃躲,眼神里透著對活著的渴望。
趙孝騫來到禁軍的包圍圈外,禁軍們讓開了一條道,但擔心他發生意外,趙孝騫的身前還是有禁軍手執盾牌保護著他。
剛才狼狽逃走,禁軍班直的十名袍澤用生命的代價換來了趙孝騫的生機,不到半個時辰,趙孝騫帶著千軍萬馬重新殺了回來,當刺客與他的眼神隔著人墻再次相觸,雙方都露出了森然的殺意。
禁軍將領還在喊話,勸他們放下兵器投降,刺客們縮成一個圓形的防御陣,對禁軍將領的喊話置若罔聞。
趙孝騫皺眉,他知道禁軍將領是為了抓活的審問,但趙孝騫卻有些不耐煩了。
抄起手中的短管燧發槍,趙孝騫抬手就將前方一名表情最堅定的刺客爆頭。
一聲巨響后,刺客倒地,趙孝騫收起槍,厲聲道:“三個數后,放下兵器者視為投降,不放下兵器者,就地格殺,禁軍火槍準備!”
轟的一聲,禁軍將士紛紛平端燧發槍,瞄準了這群刺客。
“一!”
“二!”
極度壓抑的心理壓力,終于令刺客們無法淡定了,僅剩的二十余名刺客里,終究不是每個人都視死如歸的,他們也有人想活下來。
哐當一陣響,四五名刺客的刀劍已落了地。
其余的刺客扭頭怒目而視,正要開口大罵,禁軍這邊的槍已經響了。
一陣青煙散盡,站著的刺客只剩了那四五名主動投降的,其余的刺客全部倒地氣絕。
趙孝騫目光冰冷地盯著地上的尸首,突然大聲道:“冰井務劉單何在?”
身后朝臣的人群里竄出一道微胖的身影,劉單面色慘白,常年不見陽光的他在黑夜里顯得特別陰森,偏偏這會兒他還朝趙孝騫露出一抹自認為討好的諂笑,更像一只半夜從鬼門關偷渡入境的冤鬼。
“臣劉單在。”
趙孝騫懶得看他,指著活著的四五名刺客淡淡地道:“這幾個人交給你了,把他們背后的人挖出來,挖干凈點兒,朕不論手段,不計死活,朕只要真實的口供。”
劉單哈著腰陪笑道:“官家放心,一日之內,臣便將口供送到您面前。”
刺客們被皇城司和冰井務的人帶走,他們大約不知道冰井務的名聲,走的時候神情還是頗為淡然,聽信了禁軍將領的喊話,真以為自己放下了兵器投降就能活命,接下來不過是走個被審問的程序而已。
如果他們真聽說過冰井務的名聲,可能就會羨慕剛才死得那么痛快的同伙了。
東大街仍然被封鎖,禁軍將士們開始有條不紊地清理善后,將班直袍澤和刺客的尸首抬走,沖洗鮮血滿地的地面,開封府的差役開始復盤,回溯刺客們是如何布下的殺局,如何開展刺殺行動的。
皇城司甄慶跪在趙孝騫面前請罪,一臉自責地承認皇城司失了警覺,事先沒有排查汴京城里的異常動向,而將官家置身于兇險的境地。
開封知府和章惇等人也紛紛上前,先是問安,然后不管有沒有責任,都在趙孝騫面前請罪。
趙孝騫目光淡漠地掃了章惇和眾人一眼,作為帝王,遇到刺殺這種極為惡劣的事,事后是必然要株連蔓引,甚至引發一場朝堂大清洗都在所不惜。
有沒有罪,無不無辜,這都不在帝王的考慮范圍內,帝王只知道自己被刺殺,對皇權威嚴是一種嚴重的挑釁。
想要重新鞏固皇權,就必須大殺四方,讓天下人知道這個皇帝不好惹,觸怒他是要付出九族皆誅的代價的。
可趙孝騫終究不是昏君,盡管今晚死里逃生,心中確實憤怒,但理智告訴他必須冷靜。
大宋如今內行新政,外戰滅國,正是國勢上升的關鍵時期,這時候若辦出如此巨大的案子,牽連了太多人進來,對大宋社稷不是好事。
冤有頭債有主,趙孝騫沒興趣把無關緊要的人強心拖進這樁案子里來。
章惇,開封知府,甚至是皇城司,這些人其實都算無辜。
偌大的汴京城,人口高達百萬,每天進出這么多人,朝廷如何辨別其中誰是良民,誰是刺客?
所以,章惇甄慶等人若論其罪,真有些牽強,確實怪不了他們,只能怪自己倒霉,誰叫自己好不容易出一趟宮,偏就遇到這種事了呢。
“都起來,各自回家吧,今日的朝會先免了,一切等冰井務的消息來了再說。”趙孝騫緩緩道。
章惇等人這才松了口氣,躬身肅立不語。
“陳守。”
“臣在。”
趙孝騫闔眼片刻,再睜開,黯然道:“將戰死的袍澤將士厚葬,家中父母妻兒送去優恤,從此朝廷恩蔭其后,代為贍養父母妻兒,兒孫長大后優先入禁軍。”
“臣代戰死的袍澤兄弟謝官家天恩。”陳守抱拳哽咽道。
“是朕欠他們一條命……”
趙孝騫站在東大街寂靜的空地上久久沉默,腦海中仍然閃現著剛才班直將士英勇無畏,慷慨赴死的畫面,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臉龐,有的人他甚至都叫不出名字,可他們卻為了自己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想到那些為自己而戰死的人,趙孝騫對刺客的憤恨愈發強烈。
他咬了咬牙,加重了語氣道:“告訴劉單,審出結果后,那些刺客不必留,而且別讓他們死得太痛快!”
“臣遵旨!”甄慶慨然應道。
今晚的汴京城太熱鬧了,直到一切結束,天還沒亮,汴京城的臣民卻都醒了。
街頭巷尾到處有人聚集,竊竊議論著今晚發生的一切,東大街上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許多百姓就站在街口,遠遠地指著發生激戰的位置,告訴那些懵懂的人這里發生了什么。
在禁軍兵馬的護送下,趙孝騫回到了皇宮,剛在皇宮門口下了馬車,便見一群女子圍了上來。
狄瑩等眾女一臉焦急,上來就圍住了他,幾雙手撫上他的全身,神情焦慮擔憂地問他傷到了哪里。
趙孝騫強笑了幾聲,裝作沒事發生,輕松幾句將今夜的兇險場面交代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