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奧古斯塔的帶領與裹挾下,數萬荒民或自愿或被迫隨他南下。
荒民們攜家帶口,排成蜿蜒的隊列行走在深秋的茫茫荒原之中,宛如流淌在金色大地上的一道道蔚藍溪流。
奧古斯塔騎著匹灰色的荒原矮腳馬,帶著大批護衛來到了一處小高坡上。
看著腳下俯首并進的族人們,他揚起馬鞭,志得意滿道:“這一次南征,我們必將取得最輝煌的勝利,而且這場勝利僅僅只是開始,我們接下來將會不斷地獲得更多勝利!”
“贊美族長!”
“偉大的族長!”
“只有您才能讓荒民再次輝煌!”
年輕的護衛們對‘英明神武’的族長一頓吹捧,差點就將他吹成是神明下凡了。
其實奧古斯塔也的確當得起這些年輕族人的稱贊。
不管怎么說,他都是漫長歷史中最接近統一荒民諸部的族長。
他還將裂谷部帶到了荒民諸部的最頂端,讓裂谷部享有了絕對的特權,跟隨他的年輕族人家里可都分到了不少其他部族的奴隸。
而且他現在正帶領著全體荒民向南進發,試圖奪回那長滿了麥子、流淌著美酒的夢中故土。
奧古斯塔轉過頭,視線掃過族中的年輕勇士們,再看向站在勇士們后頭的女戰神卡露拉,只覺胸中滿腔熱血上涌。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他即將帶領全體荒民南下,書寫荒民歷史上最輝煌的篇章,他的豐功偉績也將被兒童們用歌謠永世傳唱。
什么,你說荒民沒有自己的文字?
那多簡單,等人口數量再多一點,發明一套不就得了?
這些年荒民內部已經出現了文字的雛形,有了一定的底子。
而且在攻占白熊縣后還能參考魯伊人的文字,修改整合一通也能整出一套文字來。
什么,你說荒民還未完成統一,低地與高崖兩族早已投靠了南邊的魯伊人?
奧古斯塔早就不將這兩大部族當荒民看了。
等征服了這兩大部族,他就會將‘低地’與‘高崖’的部族名號徹底碾為塵土。
他還會將這兩部的族人都貶為奴隸,甚至會剝奪兩族族長世代傳承的‘名字’,并將族長的頭蓋骨制作成珍貴的酒杯。
不過奧古斯塔并沒有被熱血徹底沖昏頭腦。
他很清楚荒民的兩大致命缺陷:人口稀少與技術落后。
哪怕加上低地與高崖兩部,以及居住在荒原角落里的其他零散人口,全體荒民的總人數估計也到不了十萬。
就這么點本族人口,手頭還拿著骨質的弓箭與長矛,要想長時間占據白河領幾乎是不可能的。
哪怕南邊的魯伊人在內斗也不現實。
等他們內斗結束,就會掉過頭來驅逐荒民。
因此奧古斯塔從沒想過要一口吃成個胖子,更沒有盲目自信到要占領整個白河領。
他的基礎目標,是劫掠白河領最北端的白熊縣,并瞄準了該縣的過冬存糧、鐵質器具以及上萬人口。
只要能拿到這些寶貴資源,即便沒能長期占據白熊縣,荒民也依然能在復興的道路上邁出最堅定的一步。
若是魯伊人內斗太過激烈,林恩無暇顧及北邊的情況,那對奧古斯塔來說就更美妙了。
他可以長期占據白熊縣,并以此為基地不斷騷擾與吞食更南方的土地與人口。
總而言之,能搶劫成功就是血賺,能占據白熊縣更是大賺特賺。
橫豎都是贏,贏麻了屬于是。
在漫天的頌歌中,奧古斯塔騎著馬來到卡露拉身前:“卡露拉,請務必再幫我一次。”
語氣雖然比較誠懇,可他卻并沒有下馬。
卡露拉的嘴角難得地勾勒出了一抹微笑:“當然,為了荒民。”
“不錯,一切都是為了荒民。”奧古斯塔再度回首,看向山坡下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流。
這次離開荒原,他不想再回來了。
荒原的貧瘠與寒冷嚴重限制了荒民人口的增長。
雖然他沒做過統計,但他知道大部分荒民都活不過三十歲,生下來的嬰兒也有大半會因為饑餓而夭折。
逃到荒原這兩百來年,遠離了異族的追剿,荒民的人口竟然不增反降,這是何等的可笑?
奧古斯塔已經下定決心,即便沒法長期占據白熊縣,荒民也決不能再回到只能帶來饑寒的荒原。
最起碼,荒民們也要在半人馬山脈的南端立足,并在山谷中開辟村落與耕地,山脈中富饒的動物資源也能為荒民提供肉類。
這所謂的‘半人馬’山脈,自然就是荒原與北境王國之間的東西走向分水嶺。
在荒民的古老傳說中,半人馬山脈以北乃是半人馬族的聚居地,也即荒原。
這座山脈也因此而得名。
不過當荒民們逃到荒原上時,卻并未見到哪怕一頭半人馬。
可見傳說的確只是傳說,實在當不得真。
半人馬山脈中山谷交錯、地形復雜、氣候多變。
正因為此,當年的魯伊人止步在了山脈以南,并未選擇繼續向北擴張。
主要魯伊人也賺夠了,沒有繼續擴張的必要。
但在奧古斯塔看來,半人馬山脈再糟糕,至少也要比荒原強。
依靠山脈中的復雜地形,荒民們還能與南邊的魯伊人周旋,并不斷對魯伊人進行騷擾與劫掠。
只需積攢更多的人口與實力,再靜靜等待南方的魯伊人出現更大的亂子,荒民就可乘勢而起,完成真正的崛起。
奧古斯塔帶著護衛馳騁在人流的兩側,并不斷揮舞著馬鞭驅趕族人們加快腳步:
“走快點,再快點!南邊可是有熱騰騰、香噴噴的黑麥粥在等待著你們,還有看不到頭的耕地與永遠都喝不完的美酒!”
其實奧古斯塔也不敢將七部的族人都留在荒原上。
此次出征他可是帶走了全部的成年男性,要是剛征服的那三個部族趁機鬧事,那他可就得不償失了。
因此,哪怕是為了本族的安全,他都得裹挾著全體荒民一同南下。
卡露拉沒有騎馬,她始終跟在奧古斯塔身后不遠,并靜靜地看著他的表演。
兩人嘴上都說著是為了荒民,但實現這一目標的計劃卻大相徑庭。
的確,荒民們重回溫暖的故土是能活得更好,而且飽受折磨的荒民也的確擁有過上好日子的權利。
可在只有荒民外表的卡露拉看來,荒民們由林恩來統治似乎能活得更好些。
這奧古斯塔的硬實力確實是太差了,無論怎么折騰都絕非林恩的對手。
哪怕卡露拉沒有倒戈,結果也不會有任何區別,還能讓這幾萬荒民免受一場完全一邊倒的屠殺。
在荒原上大殺四方、無可匹敵的所謂戰神,到了南邊都敵不過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衛兵。
大伙坐下來一起喝啤酒吃黑麥粥他不香嗎?
沒必要徹底打生打死吧?
那林恩對荒民也完全不排斥,甚至宮廷里都遍地是荒民,他甚至還娶了荒民為妻子呢。
卡露拉無法理解奧古斯塔心中的那股執著,她只是在遵循自己的認知而行動。
現在她就希望林恩能做好全面且充分的戰前準備,能迅速有力地將這股荒民徹底征服。
十余天后,荒民七部傾巢出動的消息快馬加鞭送到了林恩手中。
“好,終于來了!”
林恩收到消息后火速南下三河城,快得就像是沖進成熟麥田收割糧食的老農。
當天他就策馬趕到三河城的西郊軍營,并召見了軍營內的主要將領。
林恩站在地圖前,用馬鞭敲打著地圖的北方:“荒民來了,預計總人數在六萬,其中有戰斗力的男性可能接近一萬五千人。”
荒民耕戰一體,超過十三歲的男性就能拿起武器上戰場了,反正也沒啥裝備成本,有高比例的戰斗人口很正常。
“大人,就算是再翻個倍也不用怕啊,荒民的裝備水平您是了解的。”
舉手開口的正是出自低地部族的小索瓦德。
他現在統領著七百荒民弓手,有資格列席會議了。
老四約瑟夫笑著附和道:“說得對,我看這六萬荒民還不如六萬頭野豬難抓。”
最近這一年以來,白河領連戰連勝,這些將領們當然也迅速膨脹了起來。
這時候林恩自然就得敲打敲打這些屁股翹上天的將領,他嚴肅道:
“戰勝這幾萬荒民對我們來說的確不難,可我們的目標并不只是戰勝,而是要將他們全部吞下,一個也不能漏,這就相當有難度了,因此決不能輕敵。”
老二休戈盯著白河領北邊的地圖,分析道:“如果要將這幾萬荒民全部吞下,那就需要派出部隊截斷他們的退路,但白河領北邊地形有些復雜,縱向又太寬,很難徹底截斷荒民的退路。”
在湍流郡歷練了一陣子,老二是愈發成熟老練了,在林恩的點撥下,他已經開始習慣借助地形地貌來分析戰局。
主要他麾下的騎兵部隊就很吃戰場的地形,哪怕只是一個不起眼的上行緩坡,都會對騎兵的沖鋒速度產生重大影響,由不得他這位指揮官不重視。
林恩將馬鞭停在了白熊縣的位置,說道:“休戈的看法相當正確,因此在戰爭前期,我們要以忍耐為主,絕不可貿然向荒民發起攻擊,要讓他們產生一種幻覺,那就是他們能夠徹底占領白熊縣,等到他們放松警惕,才是我們出擊的時候。”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不付出一些必要的代價,就沒法將這幾萬荒民引到陷阱中來。
為了讓他們上鉤,林恩甚至愿意拿白熊縣作為這個代價。
他不會從白熊縣撤走多少人口與物資,甚至還會故意在領民們的農舍里留下大批的糧食,讓荒民們嘗到些實實在在的甜頭。
為的就是讓荒民尤其是讓奧古斯塔相信,林恩真的如假情報所說的那樣,正在與沼地公爵纏斗,忽視了對北邊的關注。
反正歸根到底都是自己的人口享用這些糧食,壓根不虧。
接下來的幾天,林恩就住在了軍營里。
這也是他一貫的套路了,在開戰前與將領和士兵們盡可能地吃住在一起。
雖然老套,但絕對是有效的。
林恩的主要精力雖然都放在了領地的治理上,可他知道軍隊才是他的根本,因此每一批新兵都會過他的手,每一名老兵也都會記得他的面孔。
與此同時,他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戰前準備。
老二休戈與小索瓦德的部隊都在湍流郡之戰中遭受了損失,經過這段時間的修整與補充,部隊的兵力都回到了預定人數。
其中休戈騎兵部隊依然是五百名甲胄騎兵,外加五百名騎兵學徒。
騎兵的人數其實是最容易‘注水’的。
老二這支部隊里,能實打實在戰場上發動高速沖鋒的就五百名正規甲胄騎兵。
那五百騎兵學徒配備的都是駑馬,頂多能騎馬行軍,做不到戰場沖鋒。
同樣都是馬,六七十金盾一匹的戰馬,和三四金盾一匹的駑馬那是一回事嗎?
可對外宣傳的時候,老二的部隊聲稱有一千騎兵過分嗎?
不過分。
要是再大膽點,將軍隊里的馬夫與伙夫都算上,說有一千五百騎過分嗎?
更不過分了。
沼地公爵的四千宮廷騎兵,以及鏡鐵伯爵的兩千騎兵都是這么來的。
前者真正稱得上騎兵的應該就兩千來騎,后者則頂多有八九百騎。
余下的則多是騎馬的步兵,披了甲胄就能上戰場,但絕對稱不上騎兵。
至于說那種一場戰爭動輒幾十萬人兵力的說法,大多都是在扯淡。
就古代的交通運輸水平以及軍事通訊水平,能同時指揮五萬兵力的將領那都是當世名將了,一個時代都找不出幾個的那種。
至于林恩接下來要指揮的這場戰爭,他能調動的全部兵力也就五千余人,敵軍的人數則在一萬五千余人。
放在北境,這已經是能載入史冊的大規模戰役了。
在跟隨林恩奔走于軍營中時,書記官維克多突然感到沉重的使命感。
他向林恩請求道:“大人,請允許我隨您出征,我身為您的書記官,必須全程記錄這場戰爭的始末,等到百年之后,這就是研究一位王者的珍貴史料。”
在此之前,維克多其實就已經開始有意識地收集并記錄林恩的言行舉止,同時給林恩身邊的主要官員與將領都設立了檔案。
為此,他還特意調了兩名文筆優雅的秘書來負責記錄。
他堅定地認為,林恩將會成為一名真正的王者,而王者就勢必要擁有相匹配的史詩。
當然,這一切都提前征得了林恩的許可。
閑暇時他甚至還會親自審閱秘書們的記錄,并對錯漏進行指正。
面對維克多的請求,林恩笑著打趣道:“就算你怕,我也會將你綁著一起上戰場,你可是我的書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