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漢子五大三粗,橫沖直撞,氣勢洶洶。
景澤陽踮著腳尖:“林表弟,這幾個來者不善啊?”
確實挺不善,有人剛往這邊一指,幾個漢子的目光直戳戳的刺向這邊。
隨后,冷著臉迎了過來。
領頭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身材高而瘦削,眼神銳利。腳下還沒停,都還沒站穩,先抱拳一拱:
“元良,何方分過山甲,拆的是哪道丘門?”
林思成心里一跳。
這是盜墓的行話:朋友,在哪里發財,做的是什么營生。意思是問你,是盜墓的,還是倒騰貨的。
黑話好學,背一背就能記住,但山門印卻學不來。
看了看男人上下搭在一起的三指,和并在一起,像兩個“人字”的大拇指和小拇指,林思成瞇了瞇眼睛:這人是個掮作。
翻譯一下:專為盜墓團伙銷贓,或專為文物走私集團訂貨的中間團伙,又稱中莊。
沒點能力,沒點關系,干不了這個。奇怪的是,這伙人為什么要沖著他們說黑話?
林思成一頭霧水,其他人更是沒人能聽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啥意思?
景澤陽剛要說什么,林思成搶先一步:“幾位,有事?”
男人瞇著眼睛:聽不懂?
能和那鬼女人混一塊,不可能聽不懂。
男人又抱起拳,這次只是普通的拱手:“手下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店里來了位白仙(專指從事盜墓和倒貨的女人),一時眼瘸走擂(走寶),跑了幾串地蛇(銅錢),六只絕貨(絕版古幣),三條黃龍(黃金,金幣)。
還望元良給王支鍋傳個話:請她高抬貴手,放兄弟一馬。為表歉意:地蛇白送,六只絕貨,三條黃龍,兄弟愿出三擔水回盤!”
林思成的心臟止不住的跳了兩下。
把男人的話翻譯一下:那女人從男人的店里,低價撿走了好多銅錢,其中有六枚存世量極其稀少的絕版幣,還有三枚金幣。
怪手下眼力不夠,他認栽,請那女人給個面子:銅錢他白送,六枚絕版幣和三枚金幣他出三十萬回收。
把男人的這些話,和之前的那個女人,以及她抱的那箱銅錢一結合,林思成算是明白了:
那女人為啥行色匆匆,慌里慌張?
因為她不但撿了漏,還是大漏。也正因為她知道這伙人不好惹,也肯定很快會發現,所以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這人為什么要沖他們說黑話?
因為銅錢撒到地上之后,景澤陽沖著游客喊的那句話:大家伙讓讓,這里頭可有金幣。
就說巧不巧?
那么多人聽到,有的是人做證,不管換誰是眼前這個男人,都會把他們和那女人當成一伙:你們不是一伙的,你們咋知道箱子里有金幣?
林思成甚至懷疑,可能連剛才那女人都不知道箱子里有金幣。不然景澤陽喊的時候,她不會那么淡定……
不得不說景哥的這張嘴,比開過光的還靈:一語成讖。
別看只是三枚金幣,哪怕是清代的,一枚至少也在百萬以上。
也賴他們運氣不好:好好的逛個古玩街,竟然能惹出這么大的麻煩?
暗暗轉念,林思成一臉茫然的樣子:“老師傅,你說的這些話,我們真的聽不懂。”
男人根本不信,冷笑了一聲:“那我直說,王桂香呢?”
“對不起,不認識!”
“不認識,你怎么知道她箱子里有金幣?”
“金幣……你在找抱著箱子的那個大姐?”
林思成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指了指唐南雁,“我朋友不小心撞了她一下,銅錢全撒到了地上。我們怕別人會偷著撿,所以才故意那么說……”
“放屁,你猜老子信不信?要他媽能這么巧,你怎么不去買彩票?”
男人陰著臉,“我警告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林思成臉色一肅,語氣淡然:“我也勸你別沒事找事,你在這里耽誤的越久,那個大姐走的越遠。而且我們都是有正經工作的人,沒時間在這里和你胡攪蠻攪。”
稍一頓,林思成看了看許琴和唐南雁。
兩人聽不懂黑話,更不知道什么金幣,但能看的出來,這伙人之所以圍著他們,絕對和之前那個女人有關。
她倆更能看的出來,這伙人不是善茬,更不是什么正經路數。所以林思成剛一看她們,兩人秒懂: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本來就和他們沒關系,沒必要攪到是非當中。
至于這伙人有沒有犯罪,需不需要上報,那是之后的事情,現在避免的是別發生沖突。
這伙人明顯急了眼,爭著爭著打起來并非不可能。不說傷著誰,就算只是不小心,把誰攤上的破壇爛罐碰碎個幾只,都是大麻煩。
畢竟這兒是潘家園……
兩人對視了一眼,齊唰唰的亮出兩本警官證。
男人愣了一下,后面跟著的幾個手下也愣了一下:警察?
這地方每天來幾萬人,警察下班來逛一逛,一點兒也不奇怪。
亮證的這兩個女人不好說,但要說這小伙是警察……別寄吧搞笑了:你要是警察,我就是你祖宗。
男人挑釁似的揚了揚下巴:“你呢,也是警察,怎么不亮證?”
景澤陽怔了怔,“呵”的一聲:“見了警察還敢這樣說話,你挺囂張啊?”
林思成卻搖了搖頭。
但凡是賊,也不管他是哪一行的賊,就沒有不怕兵的。
既便不怕,也會顧忌一下。
男人之所以這副有恃無恐的態度,只是篤定自己不是警察。
林思成懶得和他廢話:“你讓不讓?”
景澤陽緊隨其后,甚至比唐南雁的動作還快,大有林思成一聲令下,他就撲上去開干的架勢。
男人愣了一下,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林思成。隨即,又笑了一聲:“好,這兒人多,我不弄你,但我看你能跑到哪?”
說著,他靠到了邊上。后面的手下有樣學樣,讓開了過道。
林思成沒半點停頓,徑直走了過去。
景澤陽剛要跟上去,肩膀一沉,唐南雁把他往后一撥位:“你護著方助理!”
他愣了一下,罕見的沒犟嘴:這女人武力值爆表,確實該讓她護著林思成。
暗暗轉念,景澤陽跟著方進。一行五人出了過道,走向不遠處的大門。
男人冷著臉,一直盯著,恰時,電話“嗡嗡”的一震:
“山叔,問到了,那女人從南門出了市場,上了一輛出租車!”
跑了?
男人忍著怒火,罵了一句他媽的。
掛了電話,他又瞅了瞅快到門口的林思成。
這兒是北門,那女人卻是從南門跑的?
壁虎斷尾,金蟬脫殼?
聲東擊西,圍魏救趙?
兵法玩的挺溜啊?
男人瞇著眼睛,招了招手:“麻桿!”
一個精瘦的漢子走了過來:“叔!”
男人壓低聲音:“你帶人跟上去,先這樣,然后這樣……但你別上,也盡量別動那倆女的……”
麻桿點了點頭,跟了上去。
瘦子剛一走,另一個手下湊了過來:“叔,萬一是真警察呢?”
“那兩個女人有可能,但那個小子?”男人咬著牙:“他要是警察,老子給他磕頭。”
看面貌,也就二十出頭。試想一下:哪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面對一幫如兇神惡煞似的壯漢,能這么冷靜,這么穩重?
就算他是警察也不行。
這個年紀,也不管從事的是什么職業,遇到這種情況,要么年輕氣盛,要么唯唯喏喏。也可能會有第三種,反正絕對不會像他那樣,氣定神閑,波瀾不驚。
你讓不讓?
就憑這一句,就憑當時那小子透出來的氣勢,馬山敢百分之一萬的肯定:這是個經慣了大場面的老炮。
從小混江湖有可能,從小當警察,這不是扯寄吧蛋?
更關鍵還在于,這小子的那雙手:銹和藥水都快滲到皮里了,哪個警察閑的蛋疼,天天抱著古董和造仿品的藥水玩?
一想到這兒,馬山又冷笑起來:狗日的,跟我裝外行,裝嫩雞?
也不去去打聽打聽,馬王爺有幾只眼?
他更加篤定,這小賊就是那女人的同伙。
就算是真警察,也是那兩個女人,和你有毛關系?
“讓邢四報警,就說店里丟了古董,價格報高點……”
“給青皮打電話,把監控拿到照相館,把那女人的照片洗出來,然后去飛機場,火車站……花賞賞高點,問到消息一萬,找到人十萬,速度要快。”
“鋼蛋去出租車公司,去查那女人在哪下的車……劉黑,你帶人去保定,到那女人的老家……”
男人逐個安排,又哼了一聲:王鷂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膽,藥吃到我頭上來了?
老子就不信,你能飛出我的手掌心。
出了市場,林思成越走越快。
走著走著,他暗暗一嘆:看走眼了,那女人竟然是個老江湖?
所謂聲東擊西,金蟬脫殼。
她那一撞,一倒,一撒,絕對是早就預謀好的。為的就是幫她拖一拖,她好脫身。
林思成有七成把握,唐南雁兜里的那枚XJ紅錢,很可能就是那女人故意留的。
所以怪不了唐南雁,就算她不走神,女人也會用其它的招。更怪不了景澤陽,既便他不喊那一嗓子,那女人也會想辦法把禍水往他們的身上引。
林思成甚至懷疑,那女人撿漏之前刻意提過,他和朋友一起來的之類的。撿完漏之后,又隨機在市場里挑選替罪羊。
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偏偏走了那條過道……
正暗暗轉念,景澤陽氣喘喘噓噓:“林表弟……慢點,稍慢點……這么著急干嘛?”
唐南雁瞪了他一眼:“繡花枕頭一包草,你連許姐都不如……”
確實不如。
走了也就半公里,而且只是走,而非跑,景澤陽卻累的大喘氣。
林思成沒慢半點兒,反倒更快了:“走快點好,那伙人已經急了眼,萬一找不到那個女人,肯定會找我們的麻煩。”
六枚重寶,三枚金枚,少說也是幾百萬,換誰不急眼?
何況還是一伙搞中莊的,毀了名聲,以后誰敢找他們合作?
景澤陽愣了愣:“他敢?”
人家還真就敢。
林思成嘆了口氣:“好幾百萬,別說找麻煩,動刀子都有可能。”
“啊?”景澤陽驚了一下,“林表弟,哪來的幾百萬?”
唐南雁撇了撇嘴:“你還好意思問:沒聽那個男人說,他們在找金幣?你倒好,扯著嗓子喊,那箱子里有金幣……那些人肯定把我們當成了那女人的同伙,找不到那女人,不就得找我們?”
景澤陽恍然大悟:怪不得那瘦高個堵著不讓他們走?
怪自己嘴欠……咦,不對?
他瞪著眼睛:“照這么說,今天這這事兒,難道不是你惹出來的?”
唐南雁愣住,臉紅到了脖子根。
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要沒撞到那個女人,哪有后來這么多麻煩事?
頓然,唐南雁囁喏無言。
林思成搖搖頭:“和你們沒關系,那女人就是故意的,只是為了找個替罪羊,幫她拖一拖。”
唐南雁咬住了牙,瞄了林思成一眼,以為他是在安慰自己。景澤陽卻信以為真,眼睛一瞪:“干他娘……”
許琴經驗最豐富,悚然一驚:“林老師,我叫同事過來!”
“不用!”林思成往前指了指,“先報案!”
幾人下意識的抬起頭,齊齊的一怔愣:派出所?
事情發生的太快,又過于離奇,一路上都在琢磨,沒人留意林思成在往哪邊走。
再者為了給市場騰地方,這一片兒的派出所稍有點偏,連許琴都沒怎么來過,基本不認路。
所以沒人想到,林思成會把他們帶到派出所。
但他是外地人啊,怎么對潘家園的路這么熟悉?
暗暗狐疑,幾個人進了大廳。許琴當仁不讓,表明了身份。
景澤陽跟在最后面,眼睛滴溜溜的轉,想了好一陣,他湊到林思成身邊:“林表弟,唐南雁和許科長亮了警官證,那些人沒那么大膽子吧?”
林思成頓了頓:“景哥,是不是覺得,我挺慫?”
“那絕對沒有!”景澤陽頭搖的波浪鼓一樣,“你是文化人,沒必要跟一幫破落戶一般見識!”
林思成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那可不是破落戶。
明面的身份是小商人,背地里的身份卻是大賊,甚至是悍匪。
打個比方:敢光天化日拿炸藥炸武惠妃墓的楊彬,敢真槍真炮的和執法機關干仗,甚至犯那么多案子,依舊能瞞天過海逃到國外的于大海,見了這樣的人物,依舊得賠著笑臉拱手。
因為要靠人家吃飯。
而能干掮作的,就三硬:眼光硬,手上硬,關系硬。
眼光不硬,沒人會找你訂貨,手上不硬,鎮不住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盜墓賊。
關系不硬,但凡有一家下家或者上家落網,第二個進去的就是掮作。
要問能有多硬?
參考河南宋氏四兄弟:干了二十多年,全洛陽的人都知道他們在干什么,而且是明目張膽的干,卻沒人能拿他們怎么樣。
而這樣的,你把他逼急了,肩上帶花的也照樣搞,亮個證算什么。
瓷器不和瓦罐碰,辦法多的是,為什么非和這樣的人比誰橫?
也不怪林思成這么謹慎,這么小心,委實是那女人手段太高,膽子更大:六枚重寶,三枚金幣,足夠讓這伙人鋌而走險。
萬一一著急,腦子一熱,說不好就會搞出點什么盤外招。
不如敲山震虎,讓這些人知道:我敢報警,甚至敢說明全部的經過,證明和你們找的那個女人沒關系……
暗暗轉念,林思成沉吟了一下:“今天先看看情況,如果許科長能問到點這伙人的底細,我再給言隊長打電話。”
景澤陽想了想:“林表弟,要不我來?”
林思成搖搖頭。
如果景澤陽找言文鏡幫忙,百分百,言文鏡會罵他小題大作,三言兩語就能把他打發了,還不如自己來。
林思成甚至在想,要不要找一下老師?
正暗暗思忖,許琴出了接待室。
“林老師,問到了,剛才那些人應該是古意堂的人。也是巧,老板剛好打電話來報警,說是店里丟了古銅錢和金幣,價值高達兩千萬。所長已經通知他,讓他到所里來一趟……”
“店大不大?”
“不是很大!”許琴搖搖頭,“就兩間門面,加老板四個人,注冊資金只有一百萬。”
林思成的心卻直往下沉:果然,明面只是小商人。
但小商人擺不出元良印。
“老板姓什么?”
“姓邢,開耳邢,叫邢四海,京城本地人!”
林思成又努力回憶了一下,只要是在京城發生,記憶中有印象的文物大案,整個回憶了一遍。
但不記得哪位姓邢?
估計只是個小蝦米,大魚在后頭。甚至于,之前見過的那個瘦高個,也只是打工的……
又坐了一會,古意堂的老板到了,幾個人瞅了瞅,全都不認識。
至少不是在潘家園堵人的那一伙中的哪個。
果不然,邢老板否認三連:否認派人追過什么女人,更否認派人堵過人。
問題不大,連治安事件都算不上,派出所只是簡單做了一下筆錄。
林思成沒猶豫,當即給言文鏡打了電話。
言文鏡滿口答應,但林思成能聽的出來他話里的潛意:
林老師,你盡管放心,這兒是京城。全國各地,哪都有可能出現你所想像的那么囂張的人,但唯獨京城不會有。
那家店更沒問題,就普通的小古玩店……
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應該是你想多了!
林思成并沒有在意:經的越多,膽子越小。
老話說的好,小心駛的萬年船。就算是自己想多了,也不會有什么損失。頂多被人罵一句:真慫!
萬一猜對了,輕則挨兩下狠的,重則躺幾個月。搞不好,更嚇人的事情也不是不會發生……
他暗暗自嘲,掛了電話。
恰好,旁邊傳來一陣怪響:“咕嚕……咕嚕……”
方進紅著臉,捂住了肚子。
再一看表,林思成暗暗一嘆:一番折騰,都快下午四點了?
“走,先吃飯!”
“林老師,我請客,酒店你們隨便挑,緊著最大的挑!”景澤陽喊了一聲,又指著唐南雁,“別跟我搶昂?”
唐南雁哪有這個心思,拿著那枚銅錢,期期艾艾:“林老師,這個怎么辦?”
“你先留著!”林思成笑了一下,“別多想,我不是安慰你:今天的事情真的和你關系不大,而是那女人故意下套。她既便撞不到你,也會故意摔一跤……”
唐南雁半信半疑。
林思成又看著景澤陽:“景哥,也別大酒店了,就近吃一點!”
“啊,這怎么行,撿漏了呢?”
“下次!”
景澤陽再沒說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的想:言哥沒說錯,林表弟哪哪都好,就是膽子有點小,有點緊張過度……
暗忖間,幾人出了派出所,但這地方有點偏,別說飯館了,連個商店都沒有。
庫房倒是挺多,不時有人拉著板車進進出出。
幾人順著墻邊往外走。
神態都挺輕松,并沒有把之前發生的事當回事:畢竟剛報過警,那些人應該不會再來找麻煩。
唯有林思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一直走,并沒有想像中的意外發生。基本快要走出庫房這一片時,林思成腳下一頓。
他聽到了汽車發動引掣的聲音。
但放眼望去,基本都是手提肩扛,頂多拉個小板車,哪有什么汽車?
一路走來,也沒見到過一輛。
好像在庫房里?
林思成直覺有點不妙,突地,隨著一聲低沉的咆哮,一輛面包車沖出庫房。
“吱”的一聲,車輪擦著馬路牙子拐個彎,“嗚”的一聲,直直的朝他們沖了過來。
林思成瞳孔一縮:“閃開……”
閃開什么?
又轟了一聲油門,幾個人才發現,有輛面包車直直的撞了過來。
正好迎著光,透過玻璃,幾個人看的清清楚楚:滿滿一面包車人。
手里拿棒的拿棒,拿刀的拿刀,這些還能是搬貨的工人?
景澤陽咬住牙關:去他媽的緊張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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