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谷寺,公墓會議廳。
注意,這里的“公墓”二字,指的是陣亡將士公墓。
此時會議廳里充斥著保密局在外的各路諸侯——來自各區域的站長、組長,來自軍中的各督查室主齊聚一堂。
這些人三五成群分成了一個個的小圈子,相互間說著私密的話,一些相熟的特務,但因為派系不同的原故,在這個場合下也盡可能的保持著相當大的距離,因此會議廳整體的氛圍卻偏向于凝重。
一個小圈子里,一名來自軍中的督查室主任低聲對同伴道:“這一次,張長官怕是在劫難逃了。”
“聽說上次就想批一批張長官,但刀才露了一點就被摁回去了,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刀終究是出鞘了。”
“張長官不想饒過他們唄——”一名主任用努嘴的方式指向不遠處由幾名站長組成的小圈子:
“之前一個個都跟喪家之犬似的,現在,嘖嘖,人五人六,呵!”
“不止是因為他們,聽說還包括姓毛的那位——”
“欸……這世道呀!”
一聲嘆息,說明了對方的心態。
對于不少保密局的干部而言,張安平現在的反腐深合他們的意——他們以前是軍統,是在日本人刀尖上跳舞的軍統,多少漢奸和日寇死于他們的索命追殺下?
但看看現在,一個個嘴上喊著主義,背地里卻一個個全都謀著私利,眼里根本就沒有黨國!
可強力推行反腐的張安平,現在卻要被釘在恥辱柱上,真的是讓人……失望透頂啊!
另一個小圈子中。
“老師沒有指示嗎?”
“沒有。”
“瑪德,我忍不了了,這群混賬東西,正事不干,弄自己人時候倒是一個比一個能耐——今天他們要是敢把老師拎出來批,我跟他們干!”
“不要沖動,老師應該是另有考慮的,你這一沖動,怕是要壞事啊!”
“考慮?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還考慮?”
“老師不想看到保密局內訌啊!”
其實這不只是張系之人的看法,其他派系的成員,也都明白這個道理——他們都知道張安平在反腐,他們都知道張安平在整肅保密局的紀律和作風,也都知道張安平在用鐵腕手段來達成目的。
但他們更知道一件事:
為了表明自己不是借故排除異己,張安平在整肅過程中,不止一次的讓出了利益。
這也是雙鄭系的勢力為什么會快速擴張的緣由。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老師擔心內訌,別人卻是下死手!”
其實張系內部的一些人也不滿意張安平的“退讓”——這一次的整肅、反腐中,張系的力量并沒有得到擴充,甚至蒙受了損失。
張安平這么做的目的也如眾人所“見”:是為了保密局不內訌。
但現在的結果是,人家要捅死他了!
尤其是現在,保密局的另外三系磨刀霍霍的就要對捅向張安平了,但張安平竟然沒有給他們下達任何的指示——這是要引頸待戮嗎?
又一個小圈子中。
“他這一次在劫難逃嘍!”
“確實!估計這一次被鞭尸后,姓張的估計就沒臉在保密局待下去了吧?聽說局座還給他備了一份‘大禮’?”
“誰知道呢——不過,他那邊的人現在都跟紅眼的斗牛似的,估計還想垂死掙扎。”
“掙扎了好啊,要是不掙扎,接下來的果子,吃起來可沒味道,這要是掙扎下,到時候順理成章的把他們一并收拾了!”
“周主任看的通透!聽說這一次周主任居功甚偉啊!”
“不要胡說,周某只是為黨國做事罷了。上面怎么斗,周某可不敢摻和!”
不敢摻和?
跟周俊在一起的幾名保密局軍官暗暗冷笑,你周俊在三號拘押營做的事真以為大家不知道么?
就在這時候,外面傳來通報的聲音:
“張長官——到!”
瞬間,整個會議廳肅穆了起來。
會議廳內所有人都不可思議的望向門口。
當他們看到張安平冷著臉進來后,所有人都本能的屏住了呼吸了。
張安平竟然來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會議的目的,有消息靈通之人甚至連“議題”都知道了——這種情況下,作為主角的張安平,他怎么來了?
正常來說,他要么在會議前想辦法扭轉局勢,要么,直接不摻和。
可為什么張安平親自來了?
看著張安平面無表情的落座,剛才還在暗地里叫喚的一些特務,這時候連氣都不敢喘一下了。
人的名,樹的影。
哪怕是張安平要被保密局其他三系聯手錘死,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也不是他們這些“小嘍啰”敢招惹的!
“老師(區座)來了!他一定是有辦法扭轉現在的局勢!”
張系的成員此時無比的激動,本能的向張安平眼皮子底下靠攏。
其他人則乖乖的讓路,不敢呆在張安平的眼皮子底下,更沒有人敢再嘀咕兩句。
不過一些人在垂首的時候神色中帶著冷笑——雖然不敢嘀咕,但不妨礙他們暢想待會兒張安平被千夫所指的樣子。
會議廳外,一支車隊駛來。
停穩以后,一輛輛汽車的車門打開,一名名充當警衛的特務下車,以第四輛車為核心,組建了防御圈后,第四輛汽車的車門才打開。
三名乘客相繼下車。
有候著的特務看到了這一幕后驚掉了下巴——鄭耀全、毛仁鳳和鄭耀先三人,竟是搭乘同一輛汽車而來的!
這明顯是三系巨頭為了彰顯親密無間而故意展現的一幕。
就不怕一顆炸彈把你們一窩端了嗎?
有人腹誹,有人則見狀狂喜,也有人暗暗嘆息。
三人才下車,就有人快步過來小聲匯報:
“局座,毛局長,鄭主任——張長、張副局長來了。”
為展現精誠團結共乘一車的三人聞言紛紛錯愕。
張安平,他來了?
三人面面相覷,沒搞懂張安平為什么就敢來!
毛仁鳳反應飛快,他道:“姓張的這是要跟我們辯論么?”
他深知張安平在對手心中的分量,面對張安平“莫名其妙”的到來,他擔心兩鄭打退堂鼓!
鄭耀先馬上就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一次不是他張安平死,就是他張安平亡,怕什么?”
毛仁鳳心說老七這人能處啊!
鄭耀全微微點頭:“到了這一步,誰也沒有回頭路!”
說罷,他便率先跨步前進,毛仁鳳見狀想跟上,卻被鄭耀先擠在了第二的位置,毛仁鳳心說:
鄭老七這混蛋!
“鄭局長到!”
“毛副局長到!”
“鄭主任到!”
接連三聲通報后,鄭耀全等三人邁進了會議廳,會議廳內的所有人不管情不情愿,紛紛起身,但張安平卻像是釘在了座位上似的,淡淡的看著下面的人卻沒有絲毫的動作。
鄭耀全走到主席臺上落座后,微笑著對張安平道:
“張副局長來的挺早啊。”
張安平微笑以對,卻沒有說話。
待會兒看你還能笑得出來嗎?
鄭耀全心中嘀咕一句后,干咳兩聲,隨后道:“全體起立,默哀三十秒!”
所有人再次起立,就連剛剛屁股釘在了座位上的張安平也起身,然后面向高掛的戴春風遺像。
這是保密局自戴春風死后的固定流程。
三十秒后,鄭耀全說了句落座,所有人以標準的坐姿坐下。
“諸位同僚,這一次會議的主題是……”
鄭耀全目光在會議廳內環視一通后,才緩緩說道:
“嚴格防共!”
下面的人肅然。
“這段時間以來,我保密局發生了不少的大事,先是三號拘押營防范不嚴讓共黨鉆了空子,數百精銳的狙擊手竟被少數共黨裹挾嘩變!
后又有189師主力團嘩變投共!
緊接著……”
鄭耀全怒而起身:“緊接著,發生了我保密局中層干部、曾臥底在日寇身邊化名岡本平次的姜思安投共之事!”
“此獠著實可惡,投共前,竟然還誣陷患有精神疾病的毛副局長夫人通共——”
鄭耀全怒拍桌子,含恨說道:“這是我保密局的恥辱!”
“天大的恥辱!”
如果不是保密局會場管控極其嚴格,這時候必然是一片嘩然。
開始了,開始了!
直接對著張安平開始了!
無數人肯定會歡呼雀躍起來——不管是三號拘押營還是189師,亦或者姜思安,可都跟張安平脫不了干系。
這炮口,一開始就對準了張安平吶!
但此時的張安平卻沒有任何的反應,神色淡然,仿佛這一切跟自己無關似的。
虛張聲勢嗎?
所有人都生出這個猜想。
鄭耀全心中冷笑一聲,你張安平能裝到什么時候?
“我保密局是對抗共黨的首條防線,可我保密局竟然接連出這種恥辱之事,這是我這個局長的失職,我……”
他自攬責任后,就打算將責任進行細分,可就在這時候,喧嘩聲傳來。
下一秒,負責外部安保的特務驚慌失措的飛奔進來:
“不好了,徐百川帶兵打進來了!”
轟——
整個會議廳仿佛是被炸了似的。
所有人都顧不得會議管控了。
徐百川帶兵打進來?
開什么玩笑!
他要造反嗎?
非張系的特務倒吸冷氣,他們還真忘了張長官手里有兵的事實。
張系的特務也懵逼了,這是要掀桌子嗎?
可這桌子,能這么掀嗎?
他們冷汗倒流,目光卻茫然——如果老師(區座)要掀桌子,我們咋辦?
現場之中,只有兩個人表現異于他人。
一人是始作俑者張安平,另一人卻是沒有圈子的吳敬中——老吳在會議廳中的處境極其的“古怪”,他因為是特務處時期的元老,跟張系的新生代格格不入,可同期的元老,又都看不上對張安平“諂媚”的他,所以被孤立在外。
可此時此刻的吳敬中,卻神色悠悠:
都傻眼了吧?一個個都吃豹子膽了嗎敢跟他斗!
以為我投靠一個小輩是我無能?呵!天真!
下一秒,轟轟的腳步聲就由遠而近的響起,緊接著全副武裝的交警總隊士兵就踏步進來,兩列隊伍展開,徐百川噙著一抹冷笑跨步走進了會議廳。
會議廳,再一次恢復了肅然。
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百川的臉上,不少人甚至暗暗摸向了腰間的槍套——站長、督查室主任一級的特務,開會是能帶槍的!
鄭耀先憤然起身:
“徐百川,你要干什么?!”
“我讓他來的。”
聲音卻是從主席臺上響起的,說話的正是張安平。
此時張安平慢條斯理的起身,緩步走下了主席臺,迎上了徐百川。
鄭耀全神色陰冷:“張副局長,這是何意?”
張安平平靜且緩慢的道:“抓……人……”
隨后他聲音冷峻的下令:
“經三號拘押營負責人何少輝指認,72軍督查室主任周俊,故意暗中對拘押營在押人員施壓,逼迫其嘩變——疑似有通共行為!”
“徐百川!”
徐百川非常給力的大聲應道:
“到!”
“72軍督查室參會人員,悉數帶走!”
“是!”
徐百川大手一揮,多名士兵上前便直奔會議廳深處的72軍督查室參會人員,從他們直奔目標的情況看,這抓人的一幕顯然是早有預謀——這些士兵肯定把要抓的人早就牢牢記下了!
在張安平說出何少輝這個名字后,周俊就面如死灰,面對抓捕自己的士兵,也沒有任何反抗的意圖,直到被帶出去前似是才回過神來,他嚎叫:
“毛局長,救命啊!”
“毛局長,我是給你辦事的,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這兩句話喊出以后,本就臉色陰沉的毛仁鳳神色大變,立馬反駁:
“混賬東西,竟然敢攀咬于我?!”
而張安平則神色古怪,好一個周俊啊,這特么是給我納投名狀吧?
你這投名狀,真TM超乎我的預料啊!
毫無疑問,周俊絕對是故意這么喊的。
在場的所有人可沒一個蠢貨,自然意識到了周俊的目的——這是怕被滅口,這是怕被張安平事后含恨弄死,所以早早的先把該賣的人賣了。
當然,這也跟張安平在這個時候故意抓人有關,只要不蠢,就能明白張安平此時抓人展露的決心!
只能說,周俊大才啊!
徐百川同樣面色古怪,但隨后滿臉堆笑,周俊這一嗓子喊得賊好啊!
他溫和的朝毛仁鳳笑了笑,隨后笑吟吟的跨步離開。
徐百川來的突兀,離開的也快,仿佛沒來過似的,可這時候所有人都明白,天平……嚴重的向另一邊壓下去了。
而那一邊,叫張系!
“局座,敗類帶走了,會……接著開吧。”張安平平靜的說:
“相比幾個敗類,防共……才是大事!”
鄭耀先差點要笑場了,他雖然知道會有這一幕的發生,可真發生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笑,尤其是張安平一本正經的說“防共才是大事”的時候。
“我身體不適,張副局長你來主持會議吧!”
鄭耀全陰沉著臉。
按理說他城府不應該這么淺的,哪怕是這時候老爹死了,他都該將會議主持下去。
可是,周俊的那一嗓子真讓他破大防了,尤其是他剛剛還說“三號拘押營巴拉巴拉”的。
毛仁鳳這一次麻煩大了,自己的臉也丟光了,還呆個屁啊!
張安平有些壞,這時候一臉“單純”的說:“要不讓毛副局長主持?”
鄭耀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就你主持吧——耀先,送我去醫院。”
毛仁鳳腦海中突然蹦出了一句話:
一起來的一起走,先走的王八蛋!
然后,他就只能目視兩鄭離開。
他被拋棄了,他毛仁鳳,被兩個姓鄭的混蛋徹底的拋棄了!
毛仁鳳無力的坐著,他明白自己沒有翻盤的機會了——這一次周俊的指控,兩鄭的拋棄,讓所有的努力成為了笑話。
他完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正向自己座位走去的張安平,說了句只有他聽得到的話:
“把姓鄭的賣了吧!”
正處在地獄之中的毛仁鳳,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望向了張安平。
可此時的張安平,卻緩緩的主持起了這一次嚴格防共的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