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保密局本部。
毛仁鳳辦公室。
看著從東北發來的密電,毛仁鳳的臉上露出了壓也壓不下去的笑意。
“子房,我的子房啊!”
“明樓,可真的是我的子房啊!”
毛仁鳳的嘴都快要笑歪了。
他在張安平跟前剛剛吃了一個大虧,捏著鼻子又雙叒叕一次被張安平給涮了,他這幾天正考慮從哪里把場子找回來,沒想到在東北的明樓,不聲不響的給他送來了一個天大的驚喜!
陳明,東北行營督查室副主任于秀凝的丈夫,張系的核心干將之一,他竟然被明樓給拿下了!
不僅拿下了,還是以貪污的罪名給拿下的!
“張安平啊張安平,這可是貪污啊!”
毛仁鳳拼了命的控制著自己翹起來的嘴角,但嘴角卻奮力的跟他作對,就是一個勁的往上翹——眾所周知,張安平最痛恨的就是貪污腐敗,以貪污腐敗為由,在保密局掀起了幾次的反腐風暴。
就連盧耀輝這種對他忠心耿耿的元老,都因為貪污,被張安平揮淚給斬了。
但是,現在,東北保密局臺柱子之一的于秀凝,她的丈夫貪污被抓了,而且查出來涉案金額,折算成美元高達十幾萬——你張安平斬不斬這個“馬謖”?
斬,于秀凝必然跟他離心離德!
不斬……
毛仁鳳可巴不得張安平不斬陳明呢!
不斬,他張安平苦心經營的人設,可就直接崩了。
“張安平啊張安平,你這個偽君子想不到有這么一天吧!”
毛仁鳳用手硬生生的按下了翹起來的嘴角,雙目中充斥著難以言說的痛快,他張安平這一次只有二選一、只能二選一,可選哪個,對他毛仁鳳來說,都是天大的喜訊!
“明樓,汝乃吾之子房也!”
毛仁鳳文縐縐的感慨一聲,心說我一定要加大對東北保密局的資源傾瀉,現在明樓已經撬動了東北保密局的局勢,自己只要在后面提供無限的彈藥,東北保密局,遲早有一天會像少帥時候一樣,改旗易幟!
至于東北會不會丟……這一點毛仁鳳從沒有去想過,區區共黨罷了,別看現在蹦跶的歡,可待國軍主力北上以后,注定只有死路一條!
辦公室中,張安平正在起草一份文件。
標題:
關于重建特種武裝力量之設想。
這份文件,張安平其實已經琢磨了許久了,但一直覺得時機不對,現在五大王牌軍之一的74師無了,在東北,夏季攻勢也啟動了——面對我軍日益雄偉的兵鋒,這時候正是甩出這份文件的好機會!
當然,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因素,現在是老毛當權,他背鍋正好合適。
所以,張安平終于將這份在內心準備了許久的文件開始變成文字。
而現在,甩出這份文件最恰當的時機馬上要出現了。
奮筆疾書了一個多小時,一遍過的完成了終稿后,張安平擱下筆活動著手腕,耳朵突然一動。
鄭翊來了,聽這腳步聲,她現在很生氣!
看來,是東北那邊“事發”了。
張安平不動聲色,在鄭翊敲門后帶著倦意說:
“進。”
鄭翊進來后,神色陰沉的道:“區座,出事了。”
“什么事?”
“明樓,把陳明拿下了——剛剛他給毛仁鳳發來了密報,這是電訊處抄下來的電文副本。”
鄭翊將一份電文奉上。
其實這是很嚴重的違規行為,明樓發給毛仁鳳的電報,本應該直接抄送毛仁鳳這里,但鄭翊卻能拿到“副本”,這證明這兩大派系之間,斗爭的手段已經到了“不擇”這種程度。
對此,張安平自然是選擇了默許。
這可正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不這樣,哪來的尖銳對抗,不這樣,又怎么達到為了內斗而不顧大局的程度?
張安平接過電文,隨著掃視神色逐漸陰沉,最后一巴掌將電文拍在桌上后怒而起身。
“陳明……”
“荒唐!”
“于秀凝,到底是怎么看著她丈夫的?!”
于秀凝怎么看著她丈夫的?
當然是“坐”著看唄。
事實上,在抗戰階段、內戰爆發前國共還處在和談、局部沖突階段的時候,于秀凝把陳明看得非常死,陳明頂多就是吃拿卡要罷了,但在于秀凝心里裝了某件事后,她就松開了對丈夫的“束縛”。
但話又說回來,陳明能攢一大堆的“鞋墊”,根本原因其實是許忠義投桃報李的行為,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他故意帶上陳明發財,也是為了回報于秀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行為。
這也是為什么陳明輕而易舉的就被明樓給拿下的原因——許忠義“賣”陳明,證據不要太多了。
但現在的張安平卻在“忿怒”的踱步,時不時的有殺機浮現,但緊接著卻又消散,明顯是在心里激烈的掙扎中。
鄭翊看得揪心,這些混蛋,就沒有一個讓區座省心的啊!
張安平在經過了好一陣的踱步后終于下定決心,對鄭翊道:
“你去查一查,陳明涉及的貪污詳細——我要看看關王廟出來的學生,到底有沒有底線!”
鄭翊莫名的松了口氣。
陳明被查,她馬上就意識到了張安平要面對棘手的局勢了——陳明是東北保密局張系擎天柱于秀凝的丈夫,是張系的得力骨干,面對他最痛恨的貪污行徑,張安平無論如何抉擇,必然都是痛苦的。
作為保密局的成員,鄭翊自然希望張安平能依法懲處,可作為張安平最親近的秘書,她又深知如果依法懲處,對張系的傷害太大了,且張安平又最重情誼,懲處昔日的得力學生,他怕是又會嘆息許久。
而張安平說查陳明涉貪的詳細,明顯是有“照顧”陳明的嫌疑——貪污固然可恨,但貪污跟貪污也是不同的,有的人為了貪污,純粹是什么錢都敢拿。
比方說張安平最恨的鴉片,比方說走私軍火給共黨。
但有的貪污終究是有點底線的——而對于這種情況,依照張安平過去處置的方式來說,起碼能保住性命。
“我馬上去查。”
“不要跟許忠義聯系,聯系齊思遠!”
眾所周知,許忠義和齊思遠一直不怎么對付……
嗯,到現在還不怎么對付,雖然都是張系的干將,但彼此經常鬧矛盾——張安平只能說不愧是自己的入室弟子,這種跟自己人“敵對”的手段,學的惟妙惟肖啊!
鄭翊明白張安平的意思,應是后轉身離開。
她給東北的齊思遠發去密電沒多久,齊思遠的回電就來了,回電中大概介紹了陳明貪污的細節、手段及金額。
鄭翊看著電報,算是松了口氣。
陳明終究還是有底線的,其貪污的金額中,部分是通過為特定的公司進行庇護所獲取,部分則是投資的分紅——其實都是庇護,但陳明不是那種為錢無腦撈的傻子,沒有跟張安平最忌諱的鴉片、通共扯上關系。
齊思遠的電報里也特意提及,說明樓試圖將陳明的罪名為通共的方向靠攏,但陳明提供庇護的多個公司,跟共黨沒有任何的牽連,無奈之下的明樓只能在搜集證據后以貪污為名抓了陳明。
電報交到張安平手上,看完后,他羞惱的罵道:
“東北區的這些混賬是怎么做事的?被人暗查了這么久竟然沒丁點的察覺——太平日子才過了幾天,就把所有的警惕性消磨光了?!”
“還有這個陳明,錢……真的這么重要嗎?為了錢,連黨國的利益都可以不顧嗎?”
聽著張安平的聲音,鄭翊心中默默的嘆息。
她拿到電報后第一反應是陳明的底線挺高——貪污,在現在的黨國,雖然是被斥責、唾棄的行為,但這也只是明面上罷了,黨國的官員中隨意揪出來十個人斃了,有冤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如果通共能獲取極大的利益,怕是沒幾個黨國官員能忍得住,哪怕他們知道養虎為患,哪怕他們知道遲早會被反噬,但就像掛路燈的資本家一樣,只要利潤足夠,絞死他們的繩索,他們也會心甘情愿的賣出去!
張安平擱下電報,手指輕敲桌面,持續了大約半分鐘后敲擊的聲音戛然而止,鄭翊神色一肅,知道張安平做出了抉擇。
“陳明貪污如此之多,于秀凝難辭其咎!”
“鄭翊,你給曲元木發報,讓他做好前往東北的準備!”
鄭翊震驚:“區座,您想撤回于秀凝?”
張安平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陳明都是要被懲處的,于秀凝是陳明的妻子,又是東北督查室副主任,她都不適合呆在這個位置上了。”
鄭翊斟酌用詞:
“區座,局里這邊……”
局務會議是決定保密局重大事務的會議,像保密局內部高級別的人事任命,必須要通過局務會議,偵緝處的曲元木想要去東北保密局,必須上會!
過去明樓能去東北摘桃子,也是毛仁鳳利用張安平在重慶的空檔打了張安平一個措不及手。
現在的局務會議中,張安平根本做不到一言而決,想要推動曲元木去東北,怕是不易。
毛仁鳳也絕對不會允許張系另有人跑東北去主持張系的大局。
“不管如何,曲元木必須去!”
張安平咬牙:“東北局勢不容樂觀,許忠義、齊思遠和宮恕三人相互不服,只有曲元木能平衡三人。”
鄭翊嘆息。
內訌,這是一個派系做大后不可避免的事,過去有于秀凝,這三人還鬧不出多大的幺蛾子,但如果沒有于秀凝的彈壓,這三人就是拉著車往三個方向跑的馬。
東北督查室陳明被抓的消息,在局本部終究是鬧得沸沸揚揚。
張系的人在感慨明樓的下手之狠毒,而非張系的人,則立刻意識到了這是對張安平的一個嚴重“考驗”。
鐵面無私的張長官,究竟會怎么處置陳明?
張系的許、齊、宮三人不和之事眾所周知,一旦處置了陳明,那于秀凝會不會離心離德?如果于秀凝跟張安平離心離德,那張系在東北的局勢會如何?
可如果不處置陳明,怕是那些被張安平下令槍決的“冤魂”,都得連夜從棺材里出來找張安平算賬吧!
侍從長寬以待嫡、嚴于律旁的手腕,張安平要是用在保密局內部,保密局上下,怕是都得炸鍋!
張安平會怎么選?
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會議室——明天,又是例行的局務會議,這一次的局務會議,怕必然又是刀光劍影!
局本部所有人都在期待的時候,毛仁鳳卻在壓著嘴角進行串聯。
但他串聯的內容,如果傳出去,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因為,他要保陳明!
這么做,是為了爭取于秀凝?
當然不是!
毛仁鳳意識到張安平是個偽君子后,就明白了人設的重要性——張安平的人設之一是鐵面無私,這一面偏偏也很吸引一些“不明真相”的人。
所以對毛仁鳳來說,注定無法擊敗張安平的情況下,摧毀或者傷害張安平的人設,是最大的收益。
這不僅能有效的打擊張安平的威望,更能讓張安平的真面目被人所知。
保下陳明,就可以達成摧毀張安平人設的目的。
他當然知道張安平不傻,不可能看不出他這番舉動的意義,可張安平能怎么做?
順水推舟?
開玩笑,要真的這么做了,那張安平的人設就毀于一旦了。
沒有人會在意陳明是誰保下來的,他們只會在意結果:
最不容忍貪污腐敗的張長官,面對嫡系干將的貪腐問題,竟然罰酒三杯?
真要是這樣,那毀掉的口碑、威望可不是區區陳明能換到的。
所以只有一個結果:
他毛仁鳳越是要保,張安平就只能從嚴從重的懲處陳明。
又一個眾所周知:于秀凝雖然強勢,但陳明卻是她的逆鱗,這一點所有人都知道!
重懲陳明,那于秀凝會怎么樣?
“局座,高啊!”
有元老意識到了毛仁鳳這番“保人”心思的歹毒,伸出大拇指贊嘆:
“他張安平要是重懲了陳明,于秀凝可就能爭取過來了!”
有人幽幽的說:“縱然于秀凝無法爭取過來,但張安平敢保證于秀凝不會磨洋工嗎?一旦她磨洋工,東北那塊,張系就只能內斗了!”
“那他要是調離于秀凝換人去東北呢?”
“調離?”有人陰惻惻的笑道:“這么大的事,局務會議必須要通過,于秀凝……能不能調離還有一說,更不要說是換人了!”
此話一出,一個畫面不由浮現在這些元老的腦海中:
張安平調不走于秀凝,于秀凝像一根魚刺一樣,生生卡在了張安平的咽喉里!
“高!局座高明啊!”
一眾元老無不伸出大拇指,毛仁鳳的這一手,還真的是打蛇打七寸!
毛仁鳳矜持的笑了笑:
“大家不要誤解,我呢,只是惜才。陳明嘛,終究是黨國的英才,對黨國也是有功的,我不忍這樣的一員干將倒下。”
“惜才,單純的惜才罷了。”
好一個惜才!
元老們“跪服”。
在保密局局本部上下,幾乎是所有人忐忑、期待中,次日的局務會議,毫無波瀾的……召開了。
慣例是張安平倒數第二個進場,這一次他進場的時候,會議室內還是一片的肅穆,但如果仔細辨別就能發現,不少人的眼中,都隱藏著一抹……戲謔。
話說邪門了無數次,這一次,總不會又又又邪門吧?
果然,張安平陰沉著的臉色,似乎說明了問題。
毛仁鳳卡著會議召開的時間踏入了會議室。
局務會議,正式開始。
隨著毛仁鳳宣布開始,一名元老就迫不及待的站起:
“局座,各位同僚,這是東北明樓發來的電文——想必各位都有所了解吧?”
“觸目驚心!觸目驚心啊!”
“陳明身為東北坐地戶,竟然喪心病狂至此,累計折合超過十三萬美金的貪污受賄金額,著實讓人心痛——張副局長,陳明是你的學生,你覺得該怎么處置?!”
此人直接劍指張安平。
張安平本就陰沉的臉上,此時如同上了一層墨水一般,他似是沒想到有人竟然會把“觸目驚心”、“喪心病狂”這樣的成語加在陳明的身上。
張系的成員則是聞言怒目,區區十幾萬美元罷了,用得著“觸目驚心”、“喪心病狂”這樣的定論嗎?
“過了!”
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說話之人……竟然是毛仁鳳!
面對這簡單明了的“過了”二字,張系之人無不震撼,毛仁鳳,竟然會對這樣的指控說“過了”?
清了清嗓子,毛仁鳳環視了一圈后,道:
“諸位,你們有沒有看過陳明貪污的詳細卷宗?”
“我看了好幾遍——”
“說實話,以陳明東北督查室處長的職務、權柄,他所涉及到的貪污受賄,大多是參股分紅——我覺得明樓明主任,是有小題大做的嫌疑。”
“過往的貪污受賄案例,多半都是喪心病狂到走私軍火、鴉片,壓榨、敲詐合法商人,而陳明呢?是拿出真金白銀的參股,且沒有貪污公款之行為。”
“我覺得明樓明主任的指控,過于……苛責了,諸位以為呢?”
這番話一出,在場的張系眾人無不側目,反倒是毛系之人,一個個不由嘴角含笑。
張系之人疑惑:
毛仁鳳,竟然要保陳明?
這是唱的哪出戲?
可很快他們就反應過來,這是保陳明,可這心思,太惡毒了啊!
張安平臉上的墨色更甚一籌,他自然也是明白了毛仁鳳的歹毒用心了。
有人這時候更是捧哏:“局座說得在理,陳明此人,也是對黨國有功的,既然是功臣,我也覺得沒必要苛責。”
這句捧哏之后,毛系之人紛紛贊同起來——不知道的人這時候鐵定會認為陳明是毛系的干將,才惹得毛系集體出動為其背書。
一眾捧哏之后,有人假惺惺的對張安平道:
“局座說得在理,明主任的指控,確實嚴苛了些——張副局長,您怎么看?”
主座上的毛仁鳳,一臉關切的望向了張安平,只是他的嘴角怎么這么怪?
就好像要拼了命的上翹,卻被強行摁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