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澄顧不上手下人的懷疑,他急匆匆往外跑,離著門不遠了,他又趕快停下了腳步,就算自己有點怕柳淳,但現在自己可是蘇州知府,朝中的干吏,柳淳多大的官?還是個經歷吧,按理說,自己能見他就算給臉了,這要是跑出去迎接,豈不是太沒面子了。
黃子澄咯噔挺住腳步,努力平復呼吸,讓自己看起來穩重一些。當然了,他也不敢平靜太久,差不多就行了。
站在門口,黃子澄還猶豫呢,要不要降階相迎,面子啊,都是面子!他一抬頭,樂了,原來跟在柳淳旁邊,還有徐增壽。
黃子澄急忙過來,抱拳道:“原來是小公爺來了!”
徐增壽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訕訕道:“黃大人,我是陪著柳大人來的。”
黃子澄這個尷尬啊,不說話是不行了,他正琢磨著怎么開口,柳淳卻先笑了,“黃大人,真沒想到,你被調到蘇州當知府了,下官也不知道該恭喜,還是該……恭喜!”
黃子澄擠出一絲笑容,“這是朝廷的安排,我不在乎官職高低的。”真的,若是能離你遠點,讓我當個縣令都行了。
黃子澄能考上探花郎,腦筋當然不慢,身為天子面前的紅人,柳淳不會無緣無故跑到蘇州,這小子八成有事,而且還是大事!
“快請進吧!”
柳淳和徐增壽,進了蘇州府衙。
不得不說,這個府衙真夠氣派的,每一處設計,都帶著強烈的江南園林的風采,細膩精巧,滿眼看去,都是風景。
身為府尊,黃子澄甚至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花園,這樣的配置,就算京城的六部衙門,都自愧不如。
用的是黃花梨的家具,喝的是獅峰龍井,裝茶的器皿,都是宋代的官窯,頂好頂好的東西。
黃子澄見柳淳不停觀察擺設用具,頓時坐立不安起來。這小子不會來查貪官吧?真是該死,怎么忘了告訴下面,讓他們換成尋常的器皿啊,真是氣死人了!
黃子澄輕咳道:“柳大人,我剛到蘇州沒多少日子,這些東西都是前任官留下的,我是不大喜歡的,若是柳大人有興趣,我可以讓人送去。”
柳淳輕笑了一聲,“好啊,我那里的確缺幾件體面的東西,既然黃大人愿意割愛,我就笑納了。”
將柳淳沒有拒絕,黃子澄略微心安一些,或許沒有那么大的麻煩,是自己嚇唬自己了。
“柳大人,今天中午,我給大人安排接風宴,順便請幾個戲班子過來唱曲,柳大人有什么喜歡的,只管點就是了。”
“當真?”柳淳笑道:“那這樣就來一出《竇娥冤》,我們要聽聽百姓的冤屈,然后再來一出《斬馬謖》,對了,加一個《英臺哭墳》就行了。”
柳淳說了三出戲,黃子澄就哆嗦了三下,鬢角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竇娥冤是元朝就有的戲,英臺哭墳取自梁山伯和祝英臺,至于斬馬謖,這出戲也演了好些年了。自從羅大大的《三國演義》流傳出來,其中許多橋段,都成了經典的劇目,廣受歡迎。
光看柳淳點的三出戲,沒有任何問題,可連起來,那就嚇人了,先聽百姓的冤屈,接著殺人,然后再哭墳!
好啊,這是把黃子澄給安排的妥妥的!
黃大知府的手都哆嗦了,“好,好,好,我,我讓人去安排,柳,柳大人,還有什么吩咐?”
柳淳掃了一眼,發現黃子澄的臉色灰白,嘴唇抽搐……這家伙心理素質也太差了,萬一給嚇壞了,那可就麻煩了。
“黃大人,你沒事吧?”
“沒,沒事!”黃子澄聲音顫抖,能沒事嗎?簡直快嚇死了!一個皇帝面前的紅人,跟誰這么說話,誰能不怕?
“哦,沒事就好。我這次過來,是想請教一下蘇州商人開錢莊的事情。”
黃子澄剛剛松了口氣,一聽錢莊,立刻又把心提了起來。
“柳大人……你們是為了查錢莊才來的?”
柳淳沒有否認,只是笑道:“談不上查辦,只是聽說了,想要了解一下情況,畢竟牽連太大,不能不謹慎,對吧?”
黃子澄慌忙點頭,“柳大人。既然你說了,我還有個事情,正準備跟柳大人講……是這樣的,上一任高知府臨走的時候,將一筆稅款留給了我……”
前面提到了,蘇州一府的稅,比許多省份都多。光是糧食,就有兩百八十多萬石。
坦白講,這個數目實在是太高了,占了整個大明所有田賦的十分之一。
蘇州糧食產量非常高,但也會出現缺口,畢竟蘇州的人口也非常稠密,好在蘇州商業發達,尤其是手工絲綢作坊,更是冠絕天下。
因此歷任的蘇州知府,都會收取一些苛捐雜稅,折成銀兩,然后用這些銀兩,去別處購置糧食,填補缺額。
黃子澄也不例外,他接了蘇州知府之后,就要解送一批秋糧進京。
“高知府給我留了三十萬兩銀子,他還給我個建議,說可以暫時把錢存入蘇州錢莊生利息。”
柳淳眉頭挑了挑,“黃大人,你聽了嗎?”
黃子澄搖頭,“說實話,我也是猶豫,蘇州稅重,人盡皆知。為了上不誤國,下不誤民,我這個父母官,當的真不容易。高知府說,錢存到蘇州錢莊,能吃利息。三十萬兩,一年下來,利息就是三萬兩,有三萬兩利息,就能少征許多百姓的苛捐雜稅,也算是造福鄉親。”
一成的利息,比皇家銀行還高哩!
柳淳輕笑道:“這么好的點子,黃大人怎么沒有辦啊?”
黃子澄苦笑道:“柳大人是嘲笑我了。黃某就算再糊涂,也知道這是朝廷的稅銀,存入幾個商人的錢莊算什么,萬一被人侵占了,丟失了,黃某該如何向朝廷交代?六十兩就夠扒皮了,三十萬兩啊,就算黃某長了一萬層皮,也夠剝的!”
不得不說,蘇州真是富庶啊!
靠著長江,又盛產絲綢,光是一個知府衙門,就能結余三十萬兩,這是賬面上的錢,還不知道有多少被層層分利了。
如果放在以往,黃子澄也不會這么小心翼翼,他多半會按照規矩,該存錢存錢,該拿屬于他的就拿。
畢竟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他都考上了探花,也該兌現了吧!
只是經歷過北平的那一出,黃子澄怕了,他覺得這些地方上的士紳商人,沒有那么好心。把錢存進去,他們就每年給自己錢,萬一出了差錯,誰來負責。
而且錦衣衛到處都是眼線,事情走露了,還會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嗎?
黃子澄這些日子,一直就在猶豫之中,拿不定主意。
正巧,柳淳來了。
“柳大人,你是不是聽到風聲,說我黃子澄貪墨國帑民財?沒有,絕對沒有啊!”黃子澄激動地站起來,“我,我敢對天發誓,假如黃某貪了一兩銀子,黃某就被剝皮宣草,天打雷劈!”
柳淳也看出來了,黃子澄不像是說假話,而且他也的確剛來蘇州沒多久,算了,便宜他了。
黃子澄洗刷了嫌疑,柳淳竟然沒有失落,反而還多了一點點的喜悅,這個寶貝可不能太早折戟沉沙啊!
黃子澄見柳淳沉思,暗暗慶幸,果然是為了錢莊的事情來的,他要是一念之差,就會被陷進去,真是好險啊!
“柳大人放心,我一定嚴格約束,不許衙門將錢存入錢莊……只是民間的存款,要怎么辦,還請柳大人示下。”
不知不覺,黃子澄已經把自己放在了下屬的位置上。
柳淳輕笑了一聲,“黃大人,我的確是奉了皇命而來,但是你不用害怕,蘇州府衙的銀子,可以存入錢莊,而且要立刻存進去!”
“啊!”
黃子澄大惑不解,他拼命搖頭,“不行,絕對不行,黃某不能違背朝廷法度,這么干,陛下不會放過我的。”
柳淳笑道:“黃大人放心,我這里帶著圣旨呢,你依照旨意做事,沒人能把你怎么樣。”
從蘇州府衙出來,徐增壽滿腹的狐疑。
“柳淳,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盤啊?陛下讓你查錢莊,你一點舉動沒有,反而往錢莊存錢,你,你想要利息啊?”
柳淳哈哈大笑,“徐兄真是說笑了,你聽我說啊,馬上散布消息,說府衙的銀子存入了蘇州錢莊,錢莊的信用很有保障。你發動一些商人,去排隊存錢,把勢頭造起來!”
徐增壽越發糊涂了,“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盤,不說清楚了,我可不陪著你瞎折騰!”
“這怎么是瞎折騰呢!”柳淳笑道:“等咱們把錢存進去,過幾日,再放出點風聲,然后排隊擠兌。你說,這蘇州錢莊,還能撐得住嗎?”
徐增壽瞬間吸了口冷氣,捧殺,絕對的捧殺!柳淳這小子,冒壞水都不需要猶豫,蘇州錢莊遇上了他,也算是倒霉了。
任何錢莊的存銀都是有限的,不超發貨幣,哪來的利潤。就連皇家銀行都是如此,蘇州錢莊更不例外,徐增壽仿佛看到了成千上萬的人,涌向了蘇州錢莊!
惹誰也別惹柳淳啊,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