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巖波同學

渾厚的男中音在耳邊響起，充滿了嚴厲的味道。

“巖波——！給我起來！！”

“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時候——！”

——砰。

“嗯……？”

突如其來的撞擊，讓加藤悠介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

“居然敢在我的課上睡覺，你膽子真大啊，巖波。”

周圍響起了一陣喧鬧的竊笑。

巖波……是在叫誰？

揉著腦袋的悠介茫然地朝站在身邊的人望去，對方的樣子便映入了眼中。

剪成平頭的稀疏頭發，有著與五十多歲相稱的啤酒肚,這會兒正不悅地皺著眉頭，并以銳利的目光筆直瞪著他，渾身散發出一股嚴厲的氣息。

接著再看看周圍。

陌生的環境、有些許年頭的桌椅、身穿制服的少年少女們……是再尋常不過的教室。

窗外的陽光正好，微風搖曳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悶熱的空氣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夏天的感覺，并伴隨著吱吱的蟬鳴。

——砰。

厚實的教科書書脊,再次與腦袋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巖波！你小子在看哪里？”

男人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高了一度，將正神游天外的悠介拉了回來。

“你是誰……？”他不由自主地問道。

聲音自他的口中發出，并緩緩擴散開來。

唰的一下子。

教室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聽到這話……

肉眼可見的，中年男人的臉色迅速漲紅了起來。

下一秒。

憤怒的咆哮響徹了整個教室。

“你是睡覺睡到連老師都不認識了嗎？巖波，給我出去走廊罰站——！”

經過這么多次下來，加藤悠介終于意識到對方是在叫自己了。

左右看了一眼噤若寒蟬的學生們，他的眉頭不由得微微皺了起來。

雖然腦中對于自己為什么會從荻原家，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仍感到疑惑，不過不想再繼續引發沖突的他，還是順從地座位上站了起來，向外面走去。

在班內學生們幸災樂禍的注視下，他就這么施施然地從最后一排往前走去，神色間雖然有些疑惑，不過卻并無緊張。

這一點讓不少暗中觀察著的人們感到嘖嘖稱奇，暗嘆這小子膽子真肥。

加藤悠介對此不知，只是自顧自地走著，直到一抹茶色出現在余光之中，令他本能地停下了腳步，朝那邊看去。

白色的短袖襯衫配紅色蝴蝶結,下半身穿著一條制式的棕色格紋裙。

少女有著一頭接近黑色的茶色長發，眼睛十分細長，瞳孔呈琥珀色，鼻子的線條十分優美，容貌介于可愛與美麗之間。

這會兒正單手托著下巴，悠悠地眺望著窗外的云朵，仿佛對教室所發生的一切都不以為意。

柔美的側臉在和煦陽光的映照下顯得十分動人，身上散發出一種清冷而靜謐的味道……

加藤悠介挪不動腳步了，就這么站在了對方桌旁，直直地看著少女，輕喚出聲。

“……沙優？”

突然被叫名字令少女肩膀本能地搖晃了一下，繼而回望過來。

待看清他的面容之后，那雙澄澈的眼睛里先是一愣，繼而又浮現出不解與困惑，一雙柳葉般的細眉微微蹙了起來。

仿佛在問「你是誰……？」

意外的變化令教室再次變得喧鬧。

“怎么回事？”

“居然跟那個「冰山公主」搭話了？”

“話說他好像是直接叫的名字？”

“他們兩個很熟嗎？”

“不知道……”

感受到周圍聚集過來的目光，沙優的臉上先是浮現出不悅與困擾，接著又像是無動于衷一樣的恢復了平靜，默默低下頭，視線落在攤開的國語課本上。

正當加藤悠介還想再說什么的時候——

屁股上就挨了一腳。

“巖波！給我立刻滾出去——！”

中年男性的嘶吼在背后響了起來。

“嗚哇，柴田老師生氣了……”

“嚇死人了。”

“巖波絕對死定了。”

“要死要死。”

加藤悠介對此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拍了拍褲子后就走出了教室。

烏黑的眼瞳中閃動著思索的光芒，若有明悟……

來到外面以后，首先觀察起了周遭的環境。

白色的墻壁、打磨光滑的灰色地板、安裝在墻角的應急照明設備……

長長的走廊看起來并沒什么特別的，但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繼而又向窗外望去。

跟教室里面的景色不同，這里正對著校園正門。

不算寬敞的空間栽種著一些樹木，其中最大的一顆樹高度直達教學樓四層的樓頂，茂密的枝椏上長滿了綠葉。

看了一下左右無人之后。

加藤悠介沒有選擇老實在門口罰站，而是快步走到了走廊盡頭，進入了供男生使用的洗手間。

對著洗手池前的鏡子望去。

清秀俊逸的面容，修長挺拔的身姿，一切均與平常無異，上面所映照出來的人也依舊是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身上的制服樣式發生了改變。

不同于私立豐之崎的立領制服，這時他身上穿的是某所學校的西式制服。

雖然同樣是短袖襯衫加長褲，但從脖子上系的領帶和下半身的西褲，能明顯看出區別。

從班上人對自己的稱呼來看，他在這里的名字似乎變成了巖波同學。

思來想去，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大概也只有一個：

——任務。

于是在心中默默呼喚起了系統。

啪擦、啪擦。

啪擦、啪擦。

猶如雪花電視一樣的雜音在腦海中斷斷續續響起，卻始終未能收到回復。

嘗試過幾遍無果之后，終于不得不放棄這一行為。

很顯然，系統暫時失去了聯絡。

加藤悠介并不知道這種失聯的狀態會持續多久，但也并不妨礙他對現在所處的環境做出猜測。

通過剛才對周圍的觀察，他認出了這里是曾陪沙優來過一次的學校，也就是——「旭川第六高等學校」。

而根據少女在教室里面對他的反應，以及外面異常的氣候來分析，很容易就能得出時空穿越的這一結論。

由此推敲之下，那么他會從荻原家出現在這里的理由，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盡管對系統的狀態有些在意，不過那并不是目前需要考慮的事情，當務之急還是要確認一下自己所處的時間線，而后再根據情況做出應對。

加藤悠介對著鏡子陷入沉思。

想著這些的同時，一陣眩暈感也是涌上了腦門，似乎是空間的變化所帶來的不適，令大腦有些昏沉，不過又很快散去。

“冰山公主嗎……”扶著額頭的悠介喃喃道，眼里神色莫名。

一邊回憶著在東京的那一場談話，一邊抬腳返回教室門前。

悠月、齋藤、結子……

三個人的名字相繼從腦袋里面冒了出來。

都是一些亟待解決的事情……

叮鈴鈴鈴——

下課的鈴聲準時打響。

“起立，敬禮。”

“老師再見。”

齊刷刷的聲音自教室里傳出。

雖然現今的大部分高中都取消了這種問候，不過這所學校顯然保留了傳統。

伴隨著“喀啦喀啦”的聲響，一臉嚴肅的柴田老師從前門走了出來，并一眼就瞪向了站在旁邊的加藤悠介。

“你跟我來一趟辦公室，巖波。”

鼻中發出一聲冷哼的柴田老師轉身向前走去。

悠介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雖然并不想跟著去，不過對方也顯然沒有與他商量的意思。

考慮到可能會帶來的影響，他終究還是抬腳跟了上去。

路過門口時順勢朝里面望了一眼，少女依舊還坐在那個位置上，無人問津。

與柴田老師一同來到教師辦公室，不出意外的挨了一頓痛批。

不過通過對方不經意間說出的話，也讓他確認了心中的推測。

這里正是沙優曾就讀的學校，離放暑假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而「巖波同學」的身份，是一名從高二開始才轉來這里的走讀生。

雙親都在札幌工作，平時只有他獨自一人居住在旭川租來的公寓里。

雖說不知道那兩個便宜父母是什么情況，不過加藤悠介對這種情況倒是十分滿意，這代表他的行動將相當自由，而這也正是他想要的。

罵了個爽的柴田老師心情得到緩解，開始向他說起另一件事情。

“我們班今天下午有和一班的籃球賽，你知道吧？”

加藤悠介當然不知道，不過當下的情況也不允許他說出這種話，所以僅是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等對方繼續說下去。

見到他的樣子，對方又是發出一聲冷哼，罵了一句「真是懶散」，然后又開口說道：

“一班的美咲老師那里缺人，你下午作為外援去那里幫忙吧。”

“外援？”

“沒錯。”

“幫其他班和我們班打比賽？”

“怎么，你有問題？”柴田老師斜眼看了過來。

“但我不會打籃球。”這么說著的加藤悠介在心中暗暗補充了一句：

——這種無意義的事情只是在浪費時間，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會也沒關系，本來也美咲老師那邊，也只是因為人數不夠才找人湊數的，你過去聽她安排就是。”

“就算是這樣……”加藤悠介試圖甩掉麻煩，“但是讓我去幫其他班打自己班，感覺會不會不太好。”

仿佛是聽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樣，柴田老師先是詫異地瞥了他一眼，隨即發出一聲蔑笑。

“看不出來你倒是還挺有班級意識，不過……”

對方話鋒一轉說道：

“先不說你能不能上場還是一個未知數，單就我們班有齋藤同學在，贏下比賽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讓你過去只是展現一下我們三班的優秀品德，其他的事情用不著操心。”

“齋藤……”

“不錯。”

柴田老師點點頭，臉色由陰轉晴，露出滿意的笑容。

“也許剛轉來學校不久的你還不太清楚，不過齋藤同學的資質，即使放在縣大賽上也是種子選手，明白了嗎？”

“這樣么……”

加藤悠介微微瞇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繼而頷首回應說：“我明白了，既然是老師的安排，我會盡力做好的。”

“喔？”

聽到這話的柴田老師挑眉斜他一眼，從辦公桌上拿起保溫杯呷了一口茶水，架子端得十足。

“哼，這才像個學生樣。本來是該讓你寫檢討的，不過看在這件事情的份上就算了，去了美咲老師那好好表現，別丟了我們班的面子。”

“我記得了。”

“嗯，差不多也該上課了，你可以回去了。”對方一臉孺子可教地點點頭，示意他離開。

微微欠身過后的悠介轉身離開。

返回二年3班以后，沒有給他與少女搭話的機會，上課的鈴聲就掐點一樣的響了起來。

于是只得悻悻地回到座位。

他的座位在靠窗一側隔壁列的倒數第一，與坐在窗邊倒數第三個位置上的沙優，剛好處于斜對方向。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少女的側影。

異常的動靜引來旁邊同桌女生的注意，奇怪地看向他手中。

就見這個轉學生把一張紙反復對折了幾次，直到其大小變成能放在手心里的程度。

這個人在做什么啊……

正當她忍不住感到疑惑的時候，加藤悠介就轉頭看了過來。

然后……

“可以麻煩把這個傳給沙……不，傳給荻原同學嗎？”

“……咦，荻原同學……？”下意識接過紙條的女生不禁為之一怔，微微歪過腦袋，很是疑惑。

見此，悠介便伸手指了指前面，低聲說道：“就是坐在你前面第二個，那個很可愛的女生。”

“啊……冰山公主。”

女生頓時脫口而出，隨即又像是意識到失言一樣的，急忙捂住了嘴巴。

加藤悠介對此眉頭一挑，沒說什么，只是輕輕點了下頭。

對方就不好意思地將紙條向前傳了過去，對前桌小聲說了一句「給公主」。

聽到這話的男生同樣十分詫異，繼而又在女生的示意下看了悠介一眼，表情有些奇特，似乎是有話想說的樣子，不過還是將紙條傳給了前面。

相比起兩人，接過紙條的沙優臉上浮現出了更甚一籌的疑惑，仿佛根本意想不到自己會主動被人“搭話”。

“轉學生給你的。”傳紙條的男生不冷不熱地嘟噥一句。

猶豫了一下之后，沙優慢慢打開了紙條。

一行文字就出現在了眼前。

——「請多指教，荻原同學，剛才的事情不好意思，希望我們可以好好相處。」

她的腦袋上冒出幾個問號。

感到一頭霧水的少女忍不住向后看了過來。

加藤悠介便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

然而對方不僅沒有欣賞的意思，反倒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就收回了目光，將紙條塞進抽屜里，不予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