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枝頭枯影。
幽長的馬路兩旁,大梧桐樹恍若一尊尊守衛,形成了玉京市的特色。
“師兄,凡哥真是真武山弟子,以前怎么沒有聽說過真武山有這么一號人物!?”
酒足飯飽,回去的路上,季風亭隨意閑聊著。
他們跟張凡在同一家飯店吃飯,雖然遇上,卻沒好意思打招呼,畢竟張凡身邊有佳人相伴,貿然上去多少有點掃興。
“聽江葫說是吧……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各山各派總會秘密培養一些弟子,并非各個聲名顯赫。”齊跡說道。
天下道門宗派林立,其中十大名山自然最受矚目,門人弟子也是各方重點關注的對象,畢竟關乎一脈傳承。
山門之中若是出了什么天資絕代的弟子,一旦成長起來,可不僅僅是延續香火這么簡單,能為宗派法脈奪來天大的氣運。
就像楚超然,當世活真人,曾經斬殺昔日天下第一高手。
這般身份,這般地位,僅僅戳在那里便使得真武山的地位無比超然,甚至于隱隱壓過其他九大山門。
正因如此,各山各派都對門人弟子無比重視,以至于道盟每年都會對各門各派的優秀弟子進行匯總,評比,還出了專刊,叫做不負新時代,道門好青年,其中真武山名氣最大的自然就是夏微生,老君山名氣最大的便是齊德龍,齊東強兩兄弟,終南山名氣最大的便是安無恙……
“名氣并不代表一切,真武山的柳天師,年少時也是默默無聞,后來突然發力,趕超了一眾同門。”齊跡道出了一段真武山的過往。
柳南絮,乃是真武山三大天師之中最年輕的一位,與終南山的葉北塵葉天師合稱“雙天”,然而他年少時并沒有顯得太過出色,在氣工階位上足足停滯了七年之久,這般速度比起大多數道士都是不如。
可是同輩之中,唯有他一人踏入天師階位,躋身當世大高手之列,在真武山的歷史上都足以留名。
反觀真武山另外一位高手,名為卓狂生,據傳乃是超然真人的師弟,年少時便驚才絕艷,讓超然真人都刮目相看,替師收徒,認作師弟。
當時,所有人都覺得真武山要再出一位活真人。
可是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位天縱的人物,卻如同彗星一般,轉瞬即逝,升空即是隕滅,修煉心魔引,走火入魔,至今都被關押在真武山南玄宮,不得見天日。
“學無先后,達者為師……修行是漫長的過程,不要因為一時的挫敗,就妄自菲薄,也不要因為一時的領先,就得意洋洋……”
“平常心便好。”齊跡沉聲道。
這些道理,他從小便聽門中長輩反復提點,耳朵都磨出了繭子,如今終于能夠以師兄的身份和口吻,告誡新人了。
這種感覺,確實有些舒爽。
“師兄的教誨,我們記下了。”
季風亭和莫云乖巧地點了點頭,尤其是季風亭,自從見識了張凡的手段,徹底知道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曾經的鋒芒和傲氣確實收斂了不少。
“努力修行,你們也是大有希望。”
齊跡輕語,目光掃過兩人,卻是在季風亭的身上頓了一下。
季風亭和莫云確實算是不錯的苗子,尤其是前者,門中師長對他給予了相當的厚望。
齊跡聽說,茅山有一位耆老,閉關隱修,多年不問世事,曾經見過季風亭,為其批算過命格,稱起為傳火續道,命犯殺劫,有人解讀說是季風亭未來成就不可限量,或許是茅山扛鼎一般的人物。
這樣的評價相當之高,卻在高層之中引來不少質疑。
因為他的資質雖好,卻也未曾到了那般地步,茅山的香火還不至于要靠他來傳。
更何況,那位耆老還說他命犯殺劫,將來手上染血,必是人命濤濤。
對此,就連齊跡都產生了質疑,他這位師弟雖說從前是傲了一些,不過秉性純良,怎么都跟殺劫人命扯不上半點關系。
由此可見,命理之說,虛無縹緲,也有不實之處。
“師兄,明天可以玩一天嗎?”
就在此時,莫云凝聲輕語,楚楚可憐地看向齊跡,將后者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來到玉京市都大半個月來,一直都是在磨練符箓道術,捉鬼殺鬼,都還沒有去過鎏金河,逛過夫子廟,看過烏衣巷。
“求求師兄……”莫云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哀求道。
“好吧,明天就讓你們松快一天。”齊跡點了點頭,難得地放下了嚴厲師兄的派頭。
“師兄萬歲!”莫云歡喜道。
山中苦悶,修道枯燥,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玩過了。
“塵歸塵,土歸土,三魂七魄無歸屬。”
就在此時,一陣冰冷的聲音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幽幽響徹。
眾人恍惚,一片落葉飄零,晃晃悠悠剛好落在了莫云的額頭。
她嬌軀輕顫,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生氣,雙目失神,再也動彈不得。
“師妹!”
“小莫云。”
齊跡,季風亭面色驟變,紛紛失聲叫道。
呼……
就在此時,一陣夜風吹起,那片枯葉隨風而起,飄飄蕩蕩,落在遠處。
一道身影緩緩走出,雙指輕探,便夾住了那片落葉。
“你是什么人?”季風亭厲聲吼道。
他上前查看,便見莫云已經沒有了知覺,整個人渾渾噩噩,仿佛只剩下一具皮囊。
“我叫方長贏。”
來人輕語,手指輕輕抖動,一道元神便從那枯葉之中升騰,恍若云霧一般,被其掌握在手中,正是莫云的元神。
“厭勝法!?”齊跡眸光顫動,露出驚異之色。
厭勝法,乃是一種古老道法,原本是由古代方士的巫術轉變而來,融入道門,漸漸演變而生。
所謂厭勝,厭而勝之,能以術制人或物,起壓制傾覆之神效。
剛剛,方長贏便是憑借一片落葉施法,制住莫云的身舍,拘禁了她的元神。
“你們是什么人?”
季風亭雙拳緊握,便要沖上前去,卻被齊跡抬手攔住。
“你們是無為門的人?”
方長贏嘴角微微揚起,不置可否,似乎心思全都落在了掌中那掙扎的元神之上。
“元神啊,真是美妙。”
呼……
就在此時,齊跡動了,一道符箓在他手中化盡,罡風驟起,如刀成狂,裹挾周身,洶涌而動。
“巽風符!”
齊跡一出手,便是一道六字符,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恍若融入風中,瞬息之間便到了方長贏的身前,鼓動的風纏繞在他的手掌之上,如同利刃一般,輕易便洞穿了后者的胸膛。
這便是茅山巽風符的玄妙,既可提升身法,亦能化刃殺傷。
“茅山的弟子也不過如此嘛。”
就在此時,一陣輕笑聲在齊跡的耳邊劃落,他雙目豁然圓睜,身前的方長贏竟是化為一團氣流緩緩散開。
“蜃景法!?”齊跡面色驟變。
他身為茅山弟子,見識還是有的,所謂“蜃”乃是古代蛟屬一類,傳說吐出來的氣能成海市蜃樓,迷惑凡俗。
如果見到海市蜃樓,附近必定有此異類。
后來有道士觀于奇景,創出了蜃景法,能于真實造幻境,常能生禍道法迷。
霧氣緩緩消散,站在身前的卻是一位美女……
齊跡身體猛地一僵,便覺得脖頸處涌起一陣溫熱,猩紅的鮮血卻是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噗通……
他身形一晃,便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在地。
“你……”
“我還以為茅山弟子能有什么花活呢。”江璃輕笑,修長的指甲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師兄……”
季風亭雙目充血,一道符箓便出現在手中。
“逃……”
齊跡跪倒在地上,捂著脖頸處的傷痕,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
“放心,我會讓你們團團圓圓。”
方長贏漠然輕語,他五指交錯,掌中的元神豁然爆碎,化為點點螢光,被他一口吞吸。
“你……”
齊跡艱難地抬頭,眼睜睜看著莫云的元神被眼前這個男人吞食。
“真是美妙啊。”
方長贏雙眼泛白,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發出了一聲歡愉的低吼。
采補元神,總是那般的美妙,如升九天,或許這便是當神仙的感覺。
“你……你們……”
這一刻,季風亭的身體抖動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氣憤,還是恐懼。
他甚至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是應該逃命,還是不顧一切,上前拼命。
他眼睜睜地看著師妹的元神被吞食,師兄落敗垂死……自小便長在溫室中的季風亭,有生以來,頭一回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和絕望。
“趁熱吧,別浪費。”
方長贏居高臨下看著鮮血不斷涌出的齊跡,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走向了季風亭。
“我還以為要費一番手腳呢。”
江璃輕笑,忍不住舔了舔嘴角,齊跡的元神足以填飽他的胃口。
至于季風亭,這般孱弱,便留給方長贏吧,兩道元神也勉強可以喂飽他了。
“120嗎?這里有人需要救治……”
就在此時,一陣沉重的聲音在清冷的街道上緩緩響起。
方長贏停駐腳步,轉身望去,江璃也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目光下意識投落出去。
不遠處,一位青年打著電話,報著確切的地址,冰冷的眼神卻是將他們兩人鎖定,他的身后則是跟著一位短發齊肩的少女。
“凡……凡哥……”
季風亭看見來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雙眸顫動,失聲叫道。
“還有加餐!?”江璃笑了。
僅僅三道元神,確實有些勉強,且不夠分。
眼下又來了兩個不知死活的,倒是可以吃飽。
呼……
夜風吹拂,撩動秀發,江璃一個慌神的空隙,張凡便已經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快退!”
就在此時,方長贏的叫聲回蕩在耳畔,急促如烈火。
“你還想吃多飽?”
幾乎同一時刻,張凡的手掌便已經落在了江璃的臉上,后者雙目圓瞪,還來不及作出反應,一股恐怖的力量如狂潮激涌,竟是按著她的頭,猛地砸向了地面。
一聲爆響劃落,地面轟然炸出了一個大坑,沖天的煙塵伴隨著猩紅的血氣。
“姜萊,救人。”
張凡斜睨了一眼,齊跡的狀況糟糕到了極致,脖頸處的鮮血流淌不止,人已經昏死了過去,徹底沒有了知覺。
嗡……
話音未落,一道道枯葉凌空飛舞,落在了張凡的身上。
剎那間,他體內血液的流速都變得無比緩緩,真陽逆流,身體如縛枷鎖。
“厭勝法!?”
轟隆隆……
電光火石之間,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響豁然乍起,方長贏身形似鬼魅一般出現在張凡面前,他的眉心處有著一道金光浮動,似靈氣集聚,如鱗光乍現。
他右臂揮舞,破空而至,竟有刀兵交錯之聲……
“降神法!?”
張凡不由露出異樣的神色,厭勝法,降神法都是極為古老的道法,修煉極難,需要超高的天賦。
尤其是降神法,常以古之奇士,仙神,妖魔,亦或祖師為主,請神降身,如有神助,常常能有不可思議之能。
此刻,方長贏也不知請來哪尊上神,那只血肉鑄就的手臂,在這一刻,好似神兵利器,斬向了張凡的頭顱。
嗡……
就在此時,張凡動了,他右手彈起,掌中一道金光閃爍,威靈鎮魔金印如同板磚一般拍向了方長贏。
“你居然不受厭勝法制約?”方長贏面色驟變,眸子深處透著深深的驚異。
他自練成厭勝法以來,還從未見過如此怪事,明明身中法術,卻渾然不覺,身形活動自如,簡直不可思議。
然而來不及多想,張凡的手里的金印便已經砸了過來。
鐺……
一陣金石碰撞之聲,威靈鎮魔金印如同砸在了刀兵這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下一刻,方長贏的手臂竟是在其注視之下猛地折斷,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音。
“這是什么東西?竟然能破我的降神法?”方長贏簡直不敢相信。
他的手臂恍若刀兵,便是借助降神法,然而張凡手中的威靈鎮魔金印乃是龍虎法印,上有龍虎道秘符,觸之破法,諸術即滅。
方長贏與金印硬碰硬,降神法又豈能長久。
“玉京市還有這樣的年輕高手?”方長贏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萬萬沒有想到,僅僅一個照面,便被對方破了他的厭勝法和降神法,手段之霸道,修為之奇詭,徹底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
“走!”
電光火石之間,方長贏一聲暴喝,然而他身形未動,一片枯葉凌空飛舞,如同利刃一般,竟是朝著季風亭的眉心激射而去。
嗡……
幾乎同一時刻,張凡一步踏出,便橫檔在了季風亭的身前,一聲冷哼,恐怖的氣息便將那如飛刀一般的枯葉震得粉碎。
“逃得倒是很快!”
張凡抬頭,卻已不見方長贏的身影,空蕩的街道上,唯有枯葉紛飛,洋洋灑灑。
“當真是高手!”
雖然僅僅一個照面,不過張凡卻看得出來,方長贏不是尋常高手,本身便有高功階位的實力,其厭勝法詭譎莫測,降神法絕妙非凡……
這兩種道法配合起來,足以讓他在高功之中殺穿,幾乎難逢對手。
事實上,方長贏本身境界就極高,憑借兩大道法,讓他在同輩之中幾乎立于不敗之地,正因如此,他在無為門之中地位頗高,也極受重視。
偏偏來到玉京市,好似倒了八輩子大血霉,遇上了張凡這樣的怪胎,兩大道法竟然俱都無用,簡直被徹底克死。
“你沒事吧。”
張凡看向旁邊的季風亭,后者的神情有些恍惚,好似受了天大的刺激,此刻只是茫然地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嗚嗚聲響傳來,救護車呼嘯而至。
深夜,玉京市人民醫院。
隨春生和展新月代表江南省道盟趕了過來,和有關部門辦了交接手續,接手了這個案子,涉及道門就不是不同力量可以插手了。
“多虧你剛好在附近。”隨春生看著張凡,面色凝重。
無為門兩大高手出現在玉京市,江南省道盟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好在張凡出現得還算及時,方長贏跑了,可是江璃卻被他生擒,也算是不小的收獲。
“齊跡怎么樣了?”張凡詢問道。
“還在搶救,應該沒有大礙,可是莫云……”齊跡搖了搖頭。
元神沒了,人也就救不回來了,雖說只是成了植物人,可是他們知道,莫云再也不會醒過來,只能給予人道,送她最后一程。
話語至此,隨春生看了看坐在手術室外的季風亭,將季風亭來到了旁邊。
此時此刻,誰也沒有注意到,剛剛遭逢大變的季風亭,低著頭,雙手緊握,青筋暴露,雙目之中盡是血紅。
“該死……全都該死……統統都該殺掉……”
季風亭喃喃輕語,他的念頭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一種前所未有的念頭。
這樣的念頭卻是讓他的元神都在悄然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