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被學院化

這里并不是老森元素魔法學院，他依舊身處觀星間，這是博學者的研究室，書桌上平鋪著她這這段時間以來研究與冥想的結果。

可是……

風元素的形象是他冥想過程中的產物，只應該存在于潛意識里才對，現在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伊森不禁問道，“你怎么出來了？”

“因為，你的精神狀態不穩定。”

青發少女指了指伊森的腦袋，她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身影飄忽著，呈半透明狀，成了隨時都要熄滅的影像。

“是那些絲線的影響？”

伊森了然。

元素精靈無處不在，但是擬人化則的確有可能是他的精神出現了問題，他立刻想起了懸吊在銀狐和副會長頭頂上的絲線，他們的許多行為看起來都如同提線傀儡。

“你、魔藥、喝下去。”

青發少女的聲音變得愈加微弱，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觀星間內又一次陷入了寂靜。

這和專注魔藥有關，在來到法師塔之后，他親眼目睹銀狐喝下了一瓶墨汁狀的魔藥，隨即那些若有若無的絲線就出現在了他的頭頂，現在看來，那很可能只是長得像是專注魔藥的別的東西。

專注魔藥可不會出現讓人精神不穩定，以及產生幻覺這些癥狀。

然而……

幻覺并非壞事，青發少女消失前的動作引起了伊森的注意。

她抬起小手，指向了伊森身后，那里是掛壁式的柜子，上面擺放著各種書籍和施法素材，經銀狐剛才那一記擊飛咒，柜子上的物品大多都掉在了地上，經風元素一提醒，伊森發現了端倪。

掛壁式書柜上仍有一盞類似提燈的裝置平穩地立在上面，那里恰恰是被擊飛咒命中的地方，周圍的物件散落了一地，唯有這一盞提燈依舊挺立。

伊森起身擺弄了幾下提燈，便發現它被固定在了柜子上，比起那些奇異的施法材料，這一盞提燈是最不起眼的那個，若是放在平時，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點亮。”

微風拂過，四周傳來了風元素精靈微弱的聲音。

伊森沒有找到提燈開啟的按鈕，里面卻有燈芯，研究半天未果之后，他最終不得不采取古法點燈的手段。

掌心燃起一團金色的火焰，盡可能將火元素溫度降至最低，以灌注魔力的方式將火元素引向燈芯，這是一個精巧的火，好在升格后的火元素總是值得信賴。

隨著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過后，腳下的地面傳來了震動感，更沉悶的轟響來源于后廳，當伊森循聲過去時，由灰白能量畫滿的雕文墻壁上出現了一道暗門，這道暗門虛掩著，里面散發出強烈的甘草氣息。

這是魔藥的味道，而且多半是剛被儲存到這里不久的。

以前每次柯洛伊小姐在溪木鎮的公寓里煉金后，廚房里就會留下類似的氣味，一些煉制魔藥必須用到的藥草帶有刺鼻的氣味，凜冬卻說這是新鮮魔藥的證明，讓他多習慣這種氣味。

當魔藥被放置一段時間過后，刺鼻的氣味就會減弱，絕大多數魔藥的藥效都會減弱。

魔藥的保質期并不長，“新鮮”期通常為35天不等，結合博學者的死亡時間，伊森推斷這些儲備的魔藥是她最后一次冥想前存放在這里的。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伊森還是震驚于暗門后的景象——古舊的架子上擺滿了相同的瓶子，里面都是銀狐飲用過的那一種外觀看起來酷似專注魔藥的液體。

風元素建議他喝下一瓶。

雖然這些都是博學者的藏品，但現在博學者似乎再也用不到它們了，應該不會有意見。

更何況本著35天的保持期原則，也許再過一兩天，這些魔藥就不新鮮了。

伊森拿起一罐魔藥，擰開瓶蓋，刺鼻的甘草味頓時強烈了數倍。

這東西一定不好喝。

他還記得銀狐在喝下這些魔藥時緊皺的眉頭。

伊森不得不屏住呼吸，同時在心里安慰自己——他還見過許多比這難聞得多的魔藥，比如一身輕松精神阻斷劑2.0，他當時哄騙馬紹爾先生喝下阻斷劑時，后者癱倒在床上，仿佛被遭遇了攝魂怪的倒霉蛋，人生中的一切快樂都被抽離了出去。

本著長痛不如短痛的精神，他心一橫，猛地將一整瓶魔藥都灌進了嘴里。

敬馬紹爾先生。

伊森在心中默念著。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感受到了身體的異樣，另一只手心變得暖暖的，還伴隨著柔軟的觸感。

青發少女低頭，牽著他的手，悶著頭把他往前廳拽。

只要不開摩托車，風元素就是一個內向的，不善言辭的文學少女，而現在，這位文學少女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給他送來了助攻。

她居然能看懂被魔術師加密過的手稿，甚至還是當代博學者本人的手稿！

青發少女回到書桌前，捧起其中一份手稿，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她仔細閱讀著上面的內容，約莫數分鐘后，才說道，“她得到了你的啟發，在研究魔術師與詭計之神之間的聯系，魔術師是后來的產物……”

內向性格的弊端顯現了出來。

風元素平時的話很少，只會告訴你她認為重要的部分，省去其中的許多細節，結果就是你很難揣摩出她真正的意思。

“別著急，你可以慢慢翻譯。”

聞言，青發少女遲疑了片刻，顯得有些猶豫，伊森則順勢說道，“等回到帝都，我們再一起去飆車吧。”

“……好。”

隨著青發少女逐字逐句的翻譯，伊森終于搞明白了第一份手稿的內容，其中的一份涉及到了魔術師的歷史，正好對應上了帕蘭西所提到的有關第一紀魔網毀滅與學院分崩離析的衰變期。

在第一紀，魔術師與元素塑能師的關系十分親近，甚至那時雙方并沒有名字上的區分，在外人眼里都可以用“魔法師”來稱呼，在學院覆滅后，才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稱呼，然而真正讓雙方關系走到冰點的矛盾，是雙方在衰變期過后對待魔網的態度上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重返學院的魔術師們認為應該設法重新修復魔道網絡，元素塑能師卻擔心“魔癮”的危險，拒絕了魔術師們的提議，在一次激烈的沖突后，魔術師們被元素塑能師掃地出門，以放逐的方式禁止他們再踏足學院半步。

第一任博學者意外在祈禱中聆聽到了詭計之神留下的回響，帶領遭到學院放逐的魔術師們抵達了法師塔。

老太太在這一份手稿中詳細寫明了這段歷史，似乎便是為了在伊森訪問時進行詳細地說明。

但她受到了伊森啟發，重新回顧這段歷史的時候，意識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盡管最早的魔術師們遭到了學院的放逐，但在學院生活的日子里，那一套體系早已對他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如今魔術師們依舊采取著和學院幾乎相同的晉升體系。

學習與考試制度。

他們把超凡道途的晉升變成了可控的、規范化的體系，如今每一個孩子在學習魔術的那一天起，就已經被學院化了。

這種體系的好處是能最大化地幫助魔術師從一階朝著四階晉升，極大地省去了他們盲目摸索的過程，只要天賦足夠優秀，就必定能晉升四階魔導師。

當然，博學者也在手稿中承認了如今的考核體系因純血家族與學閥的存在出現了諸多問題，許多優秀的三階魔術師都會因為導師的關系，遲遲得不到參加四階考核的機會。

她也是“被學院化”的一環。

出生于純血魔術師世家，一生都過得順風順水，在受到伊森的啟發之前，她從未仔細審視過學院化的弊端，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過程。

老太太在手稿中進行了簡短的自我檢討。

體制的獲益者，往往會對其中不合理的部分視而不見。

直到，她的認知受到了劇烈的沖擊。

“她說你和凜冬是最不學院化的野路子，卻取得了任何元素塑能師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青發少女的臉頰上浮現出淺淺的梨渦，用更輕的聲音說道，“我也這么認為。”

她覺得伊森從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人，也只有這樣的人類才能創造出“摩托車”這樣有趣的東西。

她最近一直都跟在伊森身邊，默默地觀察他。

這是她結交到的第一個人類朋友，所以當朋友遇到困難時，她便想要對其施以援手，她今天說過的話要比過去好幾年加起來還要多。

“老師提出的《火球冰箭魔力學》更像是‘學院化’出現前的晉升方式。”

如果老太太還活著的話，伊森一定會這么說。

這種晉升方式的弊端也很明顯，只有天賦異稟之人才能從這片中開墾出一條屬于他們的道路。

凜冬在學院失敗的老師職業生涯就是最好的佐證，按照這種方式修行的學生們進展緩慢，還會產生極大的挫敗感，伊森捫心自問，倘若他一開始身處的不是溪木鎮，而是學院，有一條捷徑擺在自己面前，他恐怕也很難使用這種看起來舍近求遠的方式。

但現在，老太太沒法再對此做出回應。

只有手稿里記錄著她對于“學院化”的思考。

老太太認為，問題出在了魔道網絡上。

當她回顧法師塔的一些書籍時，意識到第一紀元學院的研究者們之所以要以最快的速度晉升到四階，是因為只有四階超凡者才有進入魔道網絡的資格。

每個人在魔道網絡中的旅行和見聞都不盡相同，他們或許會在其中迷失，甚至有可能患上“魔癮”，但晉階圣者無論在任何紀元對超凡者們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但現在，魔網毀滅了。

所以，“被學院化”的人們都卡死在了四階。

“要接著看第二份手稿么？”

風元素抬頭詢問道。

“那就拜托你了。”

“兩個小時。”

少女并沒有立刻翻譯第二份手稿上的內容，她望著伊森，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回去之后你要陪我玩兩個小時。”

“沒問題。”

“第二份手稿，是關于詭計之神的研究。”

研究一個正位神，頗有些自不量力的意味，老太太在手稿里坦言倘若不是伊森帶來了神靈隕落的消息，她絕對沒有膽量進行這方面的研究。

詭計之神卡德拉是最具爭議的正位神。

祂幾乎一切可以追溯到的行為，都更像是中位神。

玩弄詭計，精通陰謀，喜歡在幕后操縱一切的感覺，祂的信徒亦是如此，之所以獲得正位神的稱號，則是因為祂的計劃在第一次邪神戰爭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沒有人能忽視祂對于這個世界做出的貢獻。

自從學院化在卡德拉信徒之間普及后，后來的魔術師們便越來越像是一群規規矩矩的學生了。

這與卡德拉的事跡背道而馳。

老太太認為詭計本質上是一種欺騙，她試著將自己代入到卡德拉的視角，倘若換作詭計之神本尊，祂會希望自己的信徒以何種方式晉升？

一定不是按部就班地學習魔術，參加考試。

忠誠的騎士需要證明自己的勇氣，騎士領主便會贈與他們圣劍。

那么，作為詭計之神信徒的她，或許需要編織出一個能騙過所有人的謊言！

幾乎在她產生了這個念頭的瞬間，便聆聽到了來自后廳的回響。

那是來自詭計之神的指引，對于她的思考予以了肯定，仿佛在向她訴說經歷了這么多任博學者之后，法師塔里終于出現了一個真正的信徒。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悅，緊接著便思考起了下一個問題，也是詭計之神給予她真正的考題。

她究竟要編織一個怎樣的謊言？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的腦海中醞釀，對于如今的公會來說，沒有什么比博學者的突然死亡更能引起軒然大波的事了。

可以預見的是，當她的死訊傳開后，法師塔會陷入長時間的混亂，純血家族則會為了下一任博學者的名額爭得頭破血流，于是，便需要有一個人來結束混亂的局面。

她在手稿中提到了羅威娜的名字。

老太太坦言，倘若不是伊森與羅威娜的朋友關系，她也許永遠都不會關注這個曾經犯下過累累罪行之人，也就不會查到羅威娜以及她的父母身上發生的事。

她希望羅威娜成為終結混亂的人。

由羅威娜喚醒已經“死亡”的她，她便能順理成章地把下一任博學者的權杖交付給羅威娜。

她已經當了太久的博學者，逐漸對于公會的瑣事失去了興趣，在那之后，她希望一門心思地投入到進一步的研究當中。

后廳的回響回應了她。

她得到了一份魔藥的配方，這些魔藥能夠幫助她完成這最后一道考題。

“這是……假死？”

伊森頓時精神抖擻，他都要忍不住給博學者鼓掌了，連他都被這個老太太給騙過去了。

那么第三份手稿，想必便是喚醒博學者的方法，或者說一個專程為羅威娜書寫的劇本。

“她真的死了。”

然而，青發少女卻用平靜的語氣打斷了伊森的想法，“‘我會進行冥想，聆聽卡德拉的指引’，第三份手稿上只有這一句話。”

這是一份未能來得及完成的手稿。

也許按照博學者的計劃，她需要在冥想中聆聽到更多有關詭計之神的引導，從而幫助她完成這一場精彩的落幕。

她或許還故意叫了一份南瓜派，放在椅子上讓魔術師們能夠推斷她死亡的大致時間，法師塔里出現的那些幻象也是由她親自設下的。

她如同一個老頑童一般興致勃勃地布置好了這一切，期待著大魔導師們因此亂作一團的場景。

在當天晚上，她喝下了一瓶魔藥，為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場考試進行著準備。

“她被騙了。”

風元素說道。

魔藥和那一次冥想害死了博學者，讓她沒來得及在第三份手稿中留下任何線索就真的魂飛魄散了。

博學者甚至沒能來得及留給伊森破解這些符號的方法。

“她聆聽到的不是詭計之神的回響，而是偽裝成了回響的雜音。”

與此同時，帝都。

驚心動魄的資格賽已經結束了，觀眾們逐漸從興奮的余韻中回過神來，蓄能水晶燈勾勒出了賽道的輪廓，為這場賽事帶來了別樣的滋味。

但現在已經很晚了，他們得回家睡覺，明天還有工作要做。

帕蘭西也久久沉浸在了這新奇的娛樂活動之中，他坐在了輪椅上，目送著觀眾在人群中散去，那些蓄能水晶燈也為人們照亮了回家的道路。

這里早就不是他所熟悉的帝都了。

現實第一次背離了預言，卻是以另一種讓人安心的方式。

他輕輕撫摸臉上的面具，仔細考慮著伊森提出的邀請。

留在這樣的城市生活，或許也挺不錯的。

但緊接著，他的視線被不遠處的異象所吸引，在那光與影交織的地方，他隱約看見了懸吊在某個人身上的絲線，這讓帕蘭西臉色驟變，不遠處勞工打扮的男人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便轉身朝著全然被黑暗籠罩的小巷走去。

男人等在了小巷的最深處，聽見身后的響動，頭也不回地說道，“這東西很適合你。”

帕蘭西頓時老臉一紅，“唰”的一聲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個叫做羅威娜的年輕姑娘說的沒錯，輪椅有著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魅力，一旦坐上去便有可能被它吸走靈魂，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和輪椅黏在一起。

他已經完全習慣了將輪椅作為代步工具，這為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安逸。

“這是偽裝。”

帕蘭西用強硬地語氣說道，“我已經打入了他們的內部。”

如今包括伊森在內的所有人都把他當成真正的老年人來看待，今晚彼岸還專程來給他送飯。

理論上來說，他和這個比他小了幾百歲的騎士長壓根沒有血緣關系，但彼岸卻給他帶來了陌生的溫暖，讓他覺得自己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空巢老人。

但對于知根知底的人，帕蘭西實在沒法腆著一張臉癱在輪椅上裝老年人。

再怎么說，他也是一名圓桌騎士，在帝國歷史中被譽為最強騎士的存在。

“雖然不像是你的風格，但不得不說你做的很不錯。”

男人臉上浮現出戲謔的笑容。

這讓帕蘭西產生了極大的壓力，他不喜歡這樣的局面。

哪怕這個男人是他名義上的戰友，但在面對對方時，他希望自己披著圓桌騎士的盔甲，帶著圣劍。

這幾天過于安逸的老年人生活讓他變得松懈了。

“凜冬魔女和伊森現在都在法師塔，短時間不會返回帝都。”

男人輕輕一拋，帕蘭西下意識地接住了這個裝滿了墨汁狀魔藥的瓶子，“雖然沒法拉那個魔女入伙有些遺憾，但那個年輕騎士也不錯，想辦法讓她喝下這個，然后你的任務就完成了。”

“這是我的任務，不需要你來指指點點。”

帕蘭西幾乎立刻變了臉色，在聽說對方讓他對彼岸下藥時，他的內心本能地涌現出了反感。

這有些……不同尋常。

他見證了帝國從興盛走向衰敗，數百年的歲月讓他本不該讓產生這些情感。

男人似乎也對帕蘭西的反應有些意外，說道，“只是來自戰友一些小小的幫助。”

“法師塔那里出什么事了？你用什么詭計拖住了他們？”

帕蘭西掩蓋住了情緒，岔開話題詢問道。

“留給他們了一個案子。”

“案子？”

“沒什么，只是處理了一些信徒的內部糾紛。”

帕蘭西沒有再繼續發問。

他正面對著詭計之神的信徒，一個連他都不知道究竟活了多久的存在。

沒有人見過他真正的面容，也沒有人知道他確切的底細。

侍神者們用于會面的“木偶聚會”就是這個詭計之神信徒創造的法術，他無疑是組織里資格最老的成員之一。

而他，竟敢以“卡德拉”自居。

男人注視著他，“你要加快進度了，帕蘭西，大家都等的有些著急了。”